江敏華牽着那個她救起的孩子走出了火車站,來到已是行人稀少的馬路上又一次問那孩子,家住哪裏?可那孩子依然是低頭不語。
看到這種情形,江敏華想,莫非他是個流浪兒嗎?有心想不管,但自己冒着生命危險把人給救了,這又扔在大街上算什麽呢?萬一他要再去尋短見呢?
想到這個“尋短見”,她再次把那個孩子的肩頭握住,看着他問:“孩子,你能不能告訴阿姨,剛才爲什麽要扒在鐵軌上?你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
那個孩子終于擡起頭,但隻是看着對方,還是沒有說話。這一回,江敏華完全看清楚了,他的臉可髒可髒了,但在這張灰土一樣的面孔上,卻有着一雙很特别的眼晴,清澈中透着一種深沉的憂郁,跟他的年齡完全不相符。
“好吧,即然你不肯說,我也不能把你丢下,跟我回家好嗎?”江敏華仍然溫和的,以商量的口氣問他道。
這一次,孩子卻是朝她點了點頭,這使江敏華很高興。心裏想,先不管其它,把這小人帶回去再說,等弄清楚了他的情況,再把他送回家去也不遲。
就這樣,她把這卧軌的孩子給帶回了自己的家中,放好洗澡水,又對他道:“孩子,去洗個澡,你餓了吧,我去弄吃的給你。”說着,把他帶到盥洗室,即而将門關好走去廚房。這時,她才覺得一陣腹内空空,好餓的感覺,想起自己買的面包還沒顧及着吃呢。
于是,先洗了手,拿了兩個盤子出來放在餐桌上,又從皮包裏取出那袋面包,每個盤子裏放了一隻。随即又拿了兩盒牛奶,将一盒放在一盤面包旁,給那孩子準備着;則将另一盒插上吸管,塞進自己嘴裏喝了起來,片刻之功見了底。
喝完了牛奶,她感到精神多了。于是走去裏屋,準備拿兩件換洗的衣服給那正洗澡的孩子送去,但當她打開衣櫃時,盡一時不知該如何選擇了。他,或她,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躊躇了一下,便隻好拿了一件長睡袍和一條内褲在手,出門走去盥洗室,輕輕地敲了一下門問:“孩子,洗好了嗎?我給你送幹淨衣服來了。”江敏華沖裏面喊道。
可是,她一連問了幾遍,也沒聽見裏面有回應。不禁心裏想,這個孩子一直都不說話,難道,他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這樣一尋思,又躊躇了一下,也隻好推門進去看下狀況。
然而,她才一進門,便看到那個孩子忽然從澡盆裏站起,渾身淋着水,想要伸手去抓放在洗漱台上的髒衣服,卻是腳下一打滑,一個沒站穩,身子朝前要跌出浴缸去。
江敏華手疾眼快,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了他。而這同時,也看到了他光着的身體,不禁很是納悶,憑就孩子的身體,她還是分不出他是男還是女?
不論是男還是女,到了十四歲生理發育期,他們的第二生理特征都會有明顯的顯露,尤其是女孩。但是,這個孩子,從他的身體外部發育來看,一定不是個女孩;但要說是男孩,那就更不可能。難道,他是個發育不良的女孩子?
也許是被江敏華驚奇的目光所激,那個孩子反而勇敢地站在澡盆裏,就那麽光着身子面對着對方道:“看什麽看,我是女孩,永遠都是個女孩。”
他這一說話,站在那兒發愣的江敏華更是措愕了,這是女孩子的聲音嗎?而且她分明看到,在孩子說話時,他的喉部有一個小小的結在上下蠕動着,那是男性才有的生理特征呀,這個自稱是女孩的孩子,他,他......
但江敏華畢竟是已婚人士,因此她很快恢複了常态,馬上對孩子微笑了。“你即然是女孩,阿姨也是女的,看看沒關系的吧。來,洗好了就把這件睡袍趕快穿上吧,咱們去吃點東西好不?”
或許是因爲對方溫和的态度起了絕大的作用,孩子眼中的敵意消退了不少,但還是很倔強地站在浴缸裏,看着江敏華不動。
“好吧,這個,放在這兒,自己換上好嗎?我出去在廚房等着你。”江敏華說着把手裏的衣服放在幹淨的池盆邊,然後退身走了出去。
這一出浴室的門,她趕忙快步走到廚房裏,因爲她感到頭有點暈,不知是餓的緣故還是驚的原因?拿起放在盤子裏的面包就啃了起來,好象隻有這樣,才能使自己那顆跳動的心平靜下來。然而,她的眼晴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廚房的門。終于,在她快吃完一個面包的時候,看見那個孩子出現在了門口。
“那是一個讓人覺得很中性的人。”江敏華回憶道:“他穿着我給他的白色長睡袍,一顆洗幹淨的秀美的頭顱,鑲嵌在披散的中長發中間,那副沉靜的神态,讓人想起意大利文藝複新時期的油畫像。”沉浸在回味中。
一直默默聆聽中的路名遠,即使這個時刻,也沒打斷對方繼續她的講述。
“阿姨,我剛才沒跟你講實話。”沒想到,那個孩子再次見到江敏華時,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其實,我現在是個男孩。”他的勇敢,坦誠的态度,讓人不得不接受他。
“你,叫什麽名字?”江敏華艱難地把最後一口面包咽下去問。
好象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那個孩子才開口道:“我,出生過兩次,第一次生在一個有暖暖土炕的小屋裏,是個女孩,媽媽給起名叫李菊香;第二次生在我們鄉公所的衛生院裏,正好十四歲,是個男孩,還沒有名字。”
這時的江敏華非常的震驚,不是因爲孩子告訴了她這一實情,而是她看到孩子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卻是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這,他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啊?
站在那兒的江敏華,身體象僵了似的不能動,也不敢動,她怕自己稍一動彈,就會使那孩子眼中的淚水落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問道:“孩子,你爲什麽去卧軌,能告訴阿姨嗎?”
“想爲我自己再起一個名字。”這一次,孩子很快地答道:“我想重新再生一次,仍然做女孩,聽說人死後可以重生,所以我就那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