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頭擺手道,“滿江孫子,我雖然老了,可腦袋還沒糊塗。你啊,比你老子精。哄我呢?等善娃、得娃他們考上功名,那還要多少年,老頭子的墳頭都長青草了。我隻看眼前,給句痛快話,你們拉不拉滿川他們一把?”又念叨着,當初錢滿江去從軍的時候,他們把養老銀子都拿出來給他,潘月也是大房、四房、錢香湊錢買下的,不然三房咋能成爲皇親國戚。那吳家即使拿了銀子出來,也沒落在他們手裏,也就等于什麽忙都沒幫上。
這話說得錢滿江的氣性也上來了,沉臉說道,“那幾房的情我們一直都記着,他們如今過得這樣好,當東家,當地主,買下人,不都是我爹和繡兒幫的忙。爺不能隻記人家的情,卻不記我們三房的情。您老好好想想,錢家走到這步,靠的是誰?”
錢老太趕緊道,“三兒的好,我們一直都記着,你爺老糊塗了,專門挑不好聽的話來說。”
錢滿江又一再說明,自家現在在京城也是舉步維艱,沒有辦法照應更多的人。讓那幾房現在進京不是明智之舉,京城的生意不好做,他們來了日子遠沒有在冀安好過。不如等自家站穩了腳跟,再幫着他們在京城立足。
但錢老頭和錢老太就是想不通,總覺得最難謀的京官都被他們謀到了,怎麽可能幫不了幾房做生意的人。
錢滿江又解釋,給吳慶書謀的是缺,而不是官。謀官,他們還沒那個本事。況且,吳慶書當了官以後,就不需要錢家再幫忙,以後或許還能成爲錢家的助力。可幫做生意的人就不一樣了,生意一旦不好做了怎麽辦?那麽多人的日子怎麽過?日子不好過了就容易出問題,人多嘴雜傳出不好的話被禦史聽到了怎麽辦?若傳到皇上耳裏,自己被罷官都是輕的。
老兩口一聽罷官就害怕,隻得閉了嘴。
錢滿江又笑道,“爺放心,隻要我爹的伯爺保住了,我的官位坐穩了,咱錢家後人的前程,都差不了。”
談完了,錢滿江又去正院跟錢三貴說了這事。
錢三貴歎道,“你爺你奶的歲數大了,固執。再加上沒讀什麽書,見識有限。橫豎咱們心裏有數,他們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不答應就是了。”
錢滿江點頭道,“爺這麽大歲數了,觀念已經形成,讓他改也不可能改得了。爹隻記着,以後面子上順着他們,哄着他們。但重要的事咱不跟他們說,不該辦的事堅決不辦。還有,爺的長随太老實,重新給他換個機靈點的,随時跟着我爺,要把他看好了。福壽堂的6嫂子老實,再重新調個精明的婆子過去,把院子裏下人的嘴管好……”
第二天,錢三貴又把錢滿江的意思告訴錢亦繡,說以後家裏的大事盡量不要讓兩位老人知道,啥事不知道,也不會折騰……
錢亦繡看錢老頭這樣也煩得要死。但古代講究孝道,老兩口打定主意跟三房過,也不可能硬把他們攆回鄉下去。江爹爹的這一招陽奉陰爲,跟翟大人的順勢而爲,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都是爲了把家裏的老攪家精安撫住,盡量不讓他們攪家惹禍。
老兩口雖然沒纏着兒子孫子幫錢家辦事了,但對吳祖至父子的态度卻不怎麽好,總覺得他們占了錢家大便宜。
吳祖至父子不願意再去正房吃飯,私下商量着,等吳慶書的事徹底定下來,就趕緊去外面租個院子住。
吳氏氣得暗自抹眼淚,錢三貴也私下跟吳祖至道歉。
三十日上午,朱肅錦來了,潘月就讓人在惜月軒裏擺了素席,讓錢亦繡和小和尚都來這裏吃晌飯。
自從小和尚來了府裏,潘月經常會在惜月軒裏擺素宴,請小和尚來吃。小和尚平時很忙,一直在跟肖恩互相學習着,隻有吃飯的時候或是晚上才能跟錢亦繡他們玩玩。
今天的人齊,幾個孩子邊吃飯邊說笑,潘月也時不時地湊個趣,還有動物之家又吼又叫,熱鬧極了。
朱肅錦感歎道,“感覺又回到了歸園。”
潘月說道,“若錦娃不回甯王府,咱們天天都像在歸園。”
小和尚笑道,“那就讓錦兄經常來家裏陪嬸子吃飯。”
錢滿江笑着搖頭道,“甯王府冷清,小世子還是應該多陪陪王爺和王妃。”
正說着,下人來報,說是梁府來了人,請弘濟小師傅下晌去梁府一趟。錢亦繡才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梁大叔,要去看望梁老太君。都這麽久了,卻沒有去看看老太太,不覺有些臉紅,便說跟小和尚一起去。
飯後,錢亦繡穿戴好,拿着裝了一支人參、一朵靈芝的兩個錦盒,跟小和尚坐車去了梁府。馬車到了梁府正門,小和尚下車直接進門去前院。馬車又把錢亦繡拉到角門,錢亦繡同紫珠下車,坐轎子去了梁老太君的萬和堂。
萬和堂她還是幾年前來過。如今院子裏鳥雀的叫聲依舊婉轉動聽,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仆婦領着錢亦繡去了上房,走過正廳,穿過東側屋,直接來到老太君的卧房。
老太君頭上裹着帕子,穿着中衣,身上搭了一床錦被,正半閉着眼睛斜倚在拔步床床頭。屋裏坐着大夫人宋氏、二夫人李氏,還有兩個服侍的婆子和丫頭。
屋裏燒着地龍和碳爐,窗戶和門又捂得嚴實,又熱又悶。雖然熏着濃濃的香,仍然壓不住藥味和老年人特有的腐味。錢亦繡極不适應,趕緊穩穩神,裝作一臉輕松的樣子。
老太太聽說錢亦繡來了,便睜開眼睛,還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來。
錢亦繡來到床前先給老太君行了禮,過去拉住老太太伸出的手。老太太的手極瘦,皮膚松弛,像褐色的枯樹皮一般。
老太太拍着錢亦繡白晰細嫩的小手說,“看看這手,我們這些老家夥也的确該死了。”
錢亦繡紅着眼圈說,“老太君,您福大命大,定能長命百歲。”
老太太笑道,“你當老婆子是老神仙,還能活到一百歲?不過,老婆子是真心不想這麽早死。沒看到我的昭兒娶媳婦,生兒子,老婆子去了那邊沒法向老頭子交待。”
錢亦繡就坐在她身邊,和她手拉着手,說起了之前住鄉下的時候,哪些人活到了八十幾還健步如風,哪些人七十七、八了還下田勞作。那些人之所以活得這麽久,就是家裏有事,他們放不下,舍不得。還有三貴爺爺,病得那麽重,也是因爲放不下他們一家人,才一直咬牙堅持着,如今身體還越來越好……
言外之意就是,隻要有活下去的動力和毅力,就有可能繼續活着。
“……意念堅定了,又有老神仙的妙手回春,老太君還怕活不到一百歲?”
老太太本是個意志堅定的人,聽了這話便是喜不自禁。
正說着,梁錦玉來了。
梁錦玉的小嘴也甜,她再一摻合,說得那太君更是開懷。
又說笑了一陣,見老太君乏了,衆人便起身告退。老太太拉着錢亦繡的手說,“好孩子,無事就來陪老婆子說說話,老婆子喜歡聽你說鄉下的趣事。”
錢亦繡點頭答應,還把她扶着平躺下來,幫她蓋好被子。
出了卧房,卻看見錢梁老公爺和梁錦昭坐在廳屋裏。
梁老公爺笑道,“老太太好久沒有這麽高興了。”
大夫人笑道,“是啊,今兒老太太比平時幾天說的話都多。還是錢姑娘會說話,逗得老太太笑呵了。”
梁老國公點點頭,對錢亦繡道,“聽說你們在給一個叫吳慶書的同進士謀缺?”
這事他們怎麽知道了?錢亦繡愣了一下,點點頭。
梁老國公指了一下西側屋,說道,“我們去西屋談。”
梁老國公和錢亦繡、梁錦昭去了西側屋,梁錦玉還想跟進去,被宋氏拉住了。
他們幾人坐下,待丫頭上了茶後,梁老國公問道,“你們跟吳慶書是什麽關系?”
錢亦繡說道,“他是我奶奶的娘家侄子。有什麽不妥嗎?”
梁老國公說道,“倒不是有什麽不妥。我是覺着,六部裏人才濟濟,進士庶吉士多如牛毛,他一個同進士出身在裏面混,沒什麽展前途。再說禮部,那裏恩蔭的人最多,吳慶書既沒有好的出身,又沒有強硬的倚仗,這個副使不知道會當多少年。他的前任,可是當了一輩子。”
錢亦繡點頭道,“這個我們家人都知道,但我們也隻有這個能力。”
梁老國公笑道,“目前,我倒是知道個不錯的缺,就是西津縣的縣丞。原縣丞因爲營私舞弊,昨天剛被罷了官。西津縣在京郊,屬于京城管轄的大縣,縣丞是從七品的官。若這個職位做好了,很容易升到縣令。在京郊做縣令,以後的仕途可是坦蕩多了。現在許多人都看上了那個位子,我已經跟吏部打好招呼,請他們務必先給我留着。你今兒就是不來,我也會讓昭兒去你家一趟。”
錢亦繡也知道西津縣,梅院、桃院和玻璃工場的所在位置,便是歸西津縣管轄。若是吳慶書去了那裏當縣丞,自家可是能辦好多事。最最關鍵的是玻璃工場,便不怕有幕後勢力借着縣衙給他們施壓了,即使有人做手腳,自家也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錢亦繡看看梁老國公的滿眼算計,這隻老狐狸抛出的誘餌,她實在沒有辦法回絕。
便說道,“我曾聽下人說過,西津縣可不好混,那裏的水深。原縣丞被告營私舞弊,說不定就是得罪了哪方勢力,被人整了。”
梁錦昭笑道,“繡兒放心,霹靂營就在西津縣附近,誰敢得罪咱們的人,我帶着手下弟兄去端了他的窩。”
是啊,還有軍隊保架護航呢。若吳慶書去了那裏,上有梁則重,下有梁錦昭,那他妥妥的就是下一任縣太爺了。京郊的縣太爺,又有前途又有油水,對自家更有利。
錢亦繡望了一眼這爺孫兩個,雖然知道他們還沒有死心,但她就是舍不得放棄送到嘴邊的這塊肥肉。
她的小嘴嘟着,手上不停地扭着帕子。
梁錦昭看着她水潤潤紅嘟嘟的小嘴,突然有了一種沖動,若能一親芳澤……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他吓得趕緊把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嘴邊低咳了兩聲。
錢亦繡思考了片刻,覺得自己當初冒着生命危險采藥救了梁大叔,這事就算他們付自己的報酬吧。這麽一想,就釋然了,也拿定了主意。但嘴上還是說道,“這事我做不得主,要回家去跟我爺和舅爺爺商量才行。”
梁老國公笑道,“這是當然。不過,最好今兒晚上或是明天一早就給我答複,畢竟還有那麽多人候着,人家也不能留太久。”
錢亦繡點點頭,又再次表示感謝。梁錦昭送她出門,低聲道,“繡兒放心,我和我爺爺不會用這事要挾你們。若我們兩的事不成,也不會牽怒你的表叔。”
錢亦繡不高興地嗔道,“你胡說什麽呀,誰跟你能有什麽事了。”
說完,便快走幾步上了轎。
梁錦昭看着小轎都消失在那片樹林後面了,還舍不得把目光收回來。
梁老國公在旁邊冷哼道,“傻小子,光看有什麽用?要想辦法把小姑娘哄過來。”
梁錦昭笑道,“爺爺,您當初是怎麽娶到奶奶的?”
梁老國公道,“我和你奶奶的事一說就成了,哪裏像你們這麽一波三折。”
小和尚好像還在前院跟什麽人會面,錢亦繡就先坐馬車回家了。
回到家,她急急忙忙去了正院,正好江爹爹也在,便跟他們說了這事,“……我也不想接受他們祖孫給的好處。但是,玻璃工場的利益太大,一旦開業肯定會惹得許多人眼紅。雖然要給甯王、壽王、付家、潘家股份,但京城的皇親國戚、勳貴高官也多,牽扯的各方勢力更多,許多事防不勝防……若表叔坐上那個位置,官雖然小,但正好是管着玻璃工場的衙門,有事總能幫忙,或是提前通個消息。況且,對表叔的仕途也極有好處。”
錢三貴猶豫着說,“這個職位是好,對玻璃工場的展也能起到好的作用。但是,梁家祖孫最終的目的還是你,若沒達到目的,他們會不會報複?梁家後生我見過多次,相信他不會怎麽樣,我是怕梁老國公……”
錢亦繡笑道,“爺放心,梁老國公雖然精明,但爲人着實不錯。不僅我姥爺和餘先生這麽說過,連甯王爺都是這麽評價的,斷不會爲這種小事打擊報複咱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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