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碧玉箫身穿紫色提花錦緞長袍的潘驸馬站在庭院中央,先朗聲吟誦道,““梅花一弄、弄清風;梅花二弄、弄飛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動、水清清……”
隻見他把玉箫放在唇邊,箫聲一響,萬籁無聲,似乎連雪花都靜止了。所有的人,周圍的景,都沉靜這在美妙的旋律之中。
美人如玉,竟然也可以用在這個男人身上。
這個景緻都快把錢亦繡美哭了。院中那個人,雖然輩分有些高,年齡有些大,但他真的是自己前世今生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大叔。
潘驸馬吹湊完後,便在衆人的豔羨和掌聲中走進上房。
錢亦繡哪怕離得遠,也能看到上房裏奉陽長公主半張開的烈豔紅唇。
接着,就有所謂才子去庭院裏吟詩誦賦了,上房還有一個專門記錄的人。大概上去五六個才子,就會上去一個才女。錢亦繡覺得他們作得都不錯,至少她沒有這個本事作出來。
其中,還有人上去表演打拳或是舞劍,也有表演吹箫或是吹笛子的。梁錦玉就去吹了笛子,還挺好聽,也收獲了幾束欣賞的目光。
靖昌郡主和上次強行買猴妹的那個叫朱祥其的人連袂表演的節目,他們是老太妃的孫子孫女,壽王的六女兒和七兒子。靖昌吹笛子,朱祥其吹箫,曲子非常好聽,有意境,十分受歡迎。
這個架式,又有些像前世的文藝彙演。
一個久違的聲音似乎又在錢亦繡耳邊響起,“xxxx彙報演出,現在開始!”她曾經也當過單位某些彙演的主持人。爲了當這種主持人,她還專門去主持培訓班學習……
錢亦繡正看得來勁,就有一個小厮進來悄悄對她說,“錢大姑娘,潘先生請你去一趟。”
錢亦繡見這個小厮的确是在上房侍候的,便也沒多想,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哪成想,她剛走到房檐下,背後就被人使勁推了一下。她樁子不穩,踉踉跄跄沖到院子中央,手差一點就跟大地來了個親密的接觸,她極力把握住平衡,才沒有爬下。
這個變故讓所有人都“哎呀”出了聲。
同時,正房裏的大長公主也嗔怪出了聲,“哎呦,小冤家,你怎麽又淘氣,欺負人家小娘子?”又趕緊對已經起身想沖出去的潘驸馬說,“對不起了潘先生,那小冤家淘氣,我定讓他老子捶他的皮,稍後讓他老子帶着他去錢家陪罪。”
潘驸馬沖到房檐下,見外孫女已經站好沖他搖搖頭。
黃錦玉則一直咧着大嘴笑,笑過後,又納悶道,“咦,她怎麽沒哭呢?怎麽沒哭着跑出去呢?”
再說錢亦繡,她就是沒看,也能感覺到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門邊或是窗邊看着她,都想看她是怎樣哭着跑出去。
她的嘴猙獰地咒罵了兩句,想看老娘丢臉?偏不如你們的願。那死孩子既然把她推到人前,還以這樣不雅的面貌出現在人前,隻得先找些體面回來再說。
現在,首要的是自信,自然,不能讓人笑話。
她站穩了,低頭迅速調整面部表情。然後,擡起頭,雖然臉還是紅得厲害,但面部肌肉已經放松,表情自然從容。
她先向沖出來的潘姥爺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又面帶微笑地向上房曲了曲膝,行了個标準的福禮,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樣優美自然。脆聲說道,“錢家亦繡,獻醜了。”
她這是要展示才藝了?衆人吃驚不已。
剛才那個狼狽的身影頃刻間變成了自信、優雅的少女。隻見她眉目如畫,氣質從容,就如雪中迎風吐妩的一剪梅花,美麗,淡雅,無畏。
一直等着看她大哭的黃錦玉也傻了,愣愣地看着雪中那抹清麗的倩影。這,這,這跟想象中不一樣啊。
潘驸馬見了,欣慰地點點頭,回房裏坐下。
林大人非常欣賞這個小娘子。剛才出來展示才藝的人,許多人即使自己走出來都十分緊張,說話的聲音在發抖,甚至一直垂着目不敢看人。她這樣,哪裏像以那樣一種姿态出場的人。
他笑着高聲說道,“好,錢姑娘有風範,請。”
錢亦繡又向他曲了曲膝。
她先做了個優美的造型,下巴微昂,雙手攤開,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她的身上她的手上,把她籠罩其中。
許多人都有片刻的恍忽,這個傾城小佳人下一刻不知會有怎樣的驚才絕豔。
隻聽她高聲吟誦起來,“一片兩片三四片,”
豐姿有多卓越,話語就有多粗淺。她的話音一落,屋裏立即傳出驚訝的聲音,怎麽數起數來了,不是剛才吓傻了吧。
錢亦繡又接着吟誦道,“五六七八九十片,”
美好的形象瞬間坍塌,一部分人都閉上了雙眼,不忍看到這麽美好的小娘子鬧笑話。笑聲也大了起來,還有人說,“這是作詩嗎?明明在數數嘛……”
錢亦繡沒理他們,繼續吟誦,“千片萬片無數片,”
笑聲更大了,黃錦玉笑得肚子疼,大聲問道,“你是在屬數銀角子嗎?”
一個人又笑道,“不是數銀角子,是在屬銅錢。”
陣陣嬌笑聲在爲那幾個臭小子捧着臭腳。連潘驸馬的老臉都紅了,不知道外孫女在搞什麽鬼。
錢亦繡等他們笑夠了,又朗聲吟道,“飛入梅花總不見。”
最後一句吟誦完,周圍立即寂靜無聲,稍後便傳來鼓掌和叫好聲。
上房裏的陸翰林等人都頻頻點頭,林大人笑道,“或許,咱們這個賞梅宴真能出首流芳百世的名篇佳作了。”
大長公主與有榮焉,眼睛都笑眯縫了。
陸夫人點評道,“非常好,最後一句畫龍點晴。這首詩用如此多的數字堆砌起來,卻絲毫沒有累贅之嫌。感覺人們置身于廣袤天地大雪紛飛之中,寒梅鬥寒争豔,雪花融入梅花,人也融入了這白茫茫天際之間。”
她給的這個評價非常高了。
錢亦繡曲了曲膝,向她表示感謝。
崔大奶奶笑道,“這首詩本身非常不錯,也知道是在詠雪。但整首詩裏卻沒有‘雪’字,這不符合今天的規定。”
錢亦繡又曲膝解釋道,“這首詩的名字就叫‘詠雪’。”
崔大奶奶又笑道,“我們說的是詩裏必須帶‘雪’字,而不是說詩名。”
錢亦繡瞥到東廂房牆角邊有數枝蠟梅。這個三合院雖然在梅林旁,但院子裏卻沒有多的梅花,或許怕遮擋視線吧。
她心裏有了主意,又曲膝道,“那我能再作一首嗎?”
林大人笑道,“當然可以。”
他們幾人心裏正爲崔家媳婦吹毛求疵不快,見錢家小娘子如此說,沒有不同意的。
錢亦繡作勢略微思考了一番,玉手指了指那幾枝蠟梅,又脆聲吟誦道,“牆角數枝梅,臨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這首詩才是天人做出來的嘛,喝彩聲此起彼伏。
陸翰林雙手擊掌道,“好,好,這是我到目前爲止,聽過的最好的一首詠梅詩。”
林大人笑着對潘驸馬說,“潘先生多才,後人也才氣過人啊,這就是血脈傳承啊。”
潘驸馬樂壞了,平時冷清的臉上笑得比綻放的蠟梅還歡暢。大笑道,“我這外孫女兒不止跟我學了一段時日,她還是餘修的學生,在鄉下跟着餘修學習了五年有餘。寫得一手好字,簪花小楷尤爲突出。”
餘修這個人都失蹤好多年了,沒想到卻是當了這丫頭的老師,衆人都有些吃驚。
陸夫人笑道,“當真是名師出高徒。”
……
錢亦繡一回了西廂,東廂房裏便傳出高聲吟誦美人的聲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
西廂房裏就沒有這麽熱情了,嫉妒的小刀子嗖嗖地往錢亦繡身上甩。雖然也有羨慕佩服的,但極少。她們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傳說中的鄉下小妞,怎麽會比她們這些貴女還清麗,還從容,還有才?
潘元婷興奮地拉着錢亦繡坐下,笑道,“錢姑娘真有才,就像我大伯。”
一桌的幾個小姑娘都興奮地恭喜着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錢亦繡很無奈,自己明明不想當才女的,但總是事與願爲。
那個挑事的黃錦玉像傻了一樣,還站在原地,嘴巴微張。他的目光随着錢亦繡的身影從院子裏移到西廂房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羅素兒過去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嘟嘴道,“玉表哥,看傻了,那……小妞,有啥好看的。”沒敢說“鄉下”二字。
黃錦玉瞪了她一眼,說道,“玉表妹,她也是我的表妹——繡表妹,我看看咋了?”說完,悻悻地回了東廂。
最後,經過大長公主六人的讨論,錢亦繡憑着“詠梅”和“詠雪”兩首詩毫無争議地奪得了第一名。林大人還一再強調,這兩首詩也是曆年賞梅宴中最好的詩。陸翰林又趕緊糾正了一下,這兩首詩是所有這宴那宴中最好的詩。
獎品是一尊兩寸高的渡金飛馬。
沒想到她在這個朝代得了個金馬獎,大長公主還挺前衛的。
錢亦繡從大長公主手裏接過金馬,又謙遜地表示,自己歲數還小,以後還要多多學習。今天是貴寶地讓她文思如泉湧,也是遇了巧,平時沒有這麽厲害的。
大長公主高興,又獎勵了錢亦繡一套赤金鑲翡翠的頭面。
衆人走出三合院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到潘驸馬走到黃錦玉背後,舉起手裏的碧玉箫使勁抽了黃錦玉的背一下。
黃錦玉痛得一跳,罵道,“誰敢打小爺……”回頭一看潘驸馬正怒視着他。
潘驸馬是學子們的偶像,國子監也不例外。所以無法無天的小霸王見是潘先生打的他,也不敢嘴硬,撒腿就像跑。
潘驸馬一把拉住他,罵道,“你竟敢欺負我外孫女,看我敲死你。”說完,舉起碧玉箫又朝黃錦玉打去,被一旁的人拉住。
他們勸道,“潘先生息怒,黃小公子一貫愛跟小娘子開玩笑……”
潘驸馬吼道,“他跟别的小娘子是不是開玩笑我不知道,但是,他剛才就欺負我外孫女了,這就不行。”
黃錦玉從小就喜歡逗弄漂亮小娘子,但也沒出過什麽大事,都道他是淘氣,人家看在大長公主和黃老侯爺的面子上也不好跟他計較。但今天潘驸馬認真了,還破天荒地不顧及儀表打了人。這讓衆人吃驚不已,也讓一慣惹事生非的黃錦玉有些慌張。
後面的大長公主急步上前,賠禮道,“潘先生快别生氣了,今天我定讓他老子捶他。”又罵着黃錦玉,“小冤家,還不快給潘先生賠罪?”
黃錦玉欺負了那麽多的小娘子,這還是第一次吃癟。耷拉着腦袋躹了個躬道,“對不起,以後不敢了。”
潘驸馬這才松了手。
錢亦繡好感動,有依靠就是不一樣。她過去拉着潘驸馬的袖子直喊,“外公,姥爺。”
潘驸馬拍拍外孫女的頭,兩人一起向前走去。那些貴女們不僅羨慕錢亦繡手裏的小金馬,還羨慕錢亦繡身邊的那個人。
出了大長公主府,潘驸馬又高興起來,也不回家了,直接去錢家喝酒。在别處喝茶的錢滿江和潘陽沒想到錢亦繡能大出風頭,得了第一名,都高興,一起去了錢家。
錢亦繡一進自家門,便沉了臉,把這幾人都請去了外院書房,把外面對自己的傳言說了。
這幾人一聽,之前的喜悅之情瞬間被憤怒所代替。
錢滿江氣得掄起拳頭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碗都被震得蹦起來。他大罵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潘驸馬更心疼。在人前,外孫女一直笑意盈盈。卻沒想到,她不僅被人戲弄,還被人如此惡意中傷。喝道,“明天我就去面聖,去見太後,必須徹查那件事,懲誡原兇。”
讓潘驸馬主動說去見皇上見太後,太難得了。
當着親人的面,錢亦繡才卸下僞裝,靠在江爹爹身上委委屈屈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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