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河隻是綠春江的一條支流,隻能承載中型船或小船。錢家三房買了兩條中型船,送自家貨物的同時,再兼着做些别家的生意。這種船可以直接去京城,或是下江南。而一些小型船隻能把人或者貨物送到溫縣碼頭,再在那裏轉大些的船進綠春江。
别看這個碼頭叫花溪碼頭,它離花溪村的距離還有些遠,有三裏地。因爲在碼頭旁修了座石橋,碼頭離河對岸的十裏鎮卻近多了。爲了感謝錢家修了這座石橋方便了百姓,就把這座橋叫做前石橋(錢氏橋)。
因爲碼頭是錢家修的,錢家派了專人管理,也會收取一定的管理費。
又因爲有了這個碼頭,讓十裏鎮一下子熱鬧起來,那裏的生意也好做了許多。
錢滿河先看到了這個商機,在剛開始修碼頭的時候,就找錢三貴借了兩百兩銀子,在鎮上買了兩個兩層樓的鋪面。等碼頭一修好,鎮上熱鬧起來,他再一轉手,成了三百六十兩銀子。還了錢三貴的一百兩,還花十兩買了謝禮,自己淨賺一百五十兩。他又用這個錢在溪山縣城買了一處院子,比錢滿川買的還大。但他沒有住,而是租出去了。
錢亦繡暗道,房地産是暴利,無論哪朝哪代都一樣。
與此同時,錢家的花果山又大量結出了新品種——金蜜桃。在金蜜桃的金色隻有桃子底部一圈大的時候,便被摘下,直接裝船運走。因爲數量有限,隻運去京城錦繡行。到了京城,已經是二十天以後,桃子正好放熟。
金蜜桃一上市就成了搶手貨,價格賣到四十五文一斤。這種桃子百姓人家吃不起,也買不到,絕大多數都是被有權有勢的權貴人家買去了。有錢的商家想買,還得托熟人。
這筆生意宋四爺再眼紅也不敢搶,隻能走後門多買些自家吃。
等到秋風送爽,丹桂飄香的時候,金花蓮藕又出水了,錢家幾房連着萬家的蓮藕都是一出水就運去碼頭。還有收獲的三号金蓮子,也賣去了全國各地。再加上平時賣的魚,錢家三房帶着另幾房簡直賺歡了。
這天,潘驸馬又來了,竟然還帶來了孫子劼哥兒。他們在京城雇了一條拉風的中型畫舫船,載着他們一行二十幾人,直接從京郊南縣碼頭來到花溪碼頭。從花溪碼頭下船,雇馬車來到歸園。
年初,潘驸馬一回府就急急去了潘老夫人的鶴年堂。結果,潘老夫人正坐在羅漢床上,一手抱着小重孫子弈哥兒,一手摟着剛下學的大重孫子劼哥兒,跟兩個兒媳、四個孫媳、兩個孫女說笑呢,興緻好得不得了。
老太太今年六十二歲,身子骨還算硬朗。她本沒什麽大毛病,就是想大半年沒着家的大兒子了,趁着那天偶感風寒,哭着讓孫子潘陽寫信催他快些回家。
潘驸馬一回來,老太太就拉着他哭了一回。
六歲的劼哥兒牽着兩歲的弟弟弈哥兒去給爺爺磕頭,弈哥兒還不願意。嘟嘴說道,“哥哥笨,那不是爺爺。爺爺頭上有大珠子,他都沒有。”
潘驸馬摸摸頭上的碧玉簪,笑道,“爺爺老了,以後都不戴大珠子了。”
沒戴标志性的紫金冠,潘驸馬已經讓家裏的女眷驚掉了眼珠,再聽他竟然說自己老了,更吓了一跳,這不是他的性格呀。連老太太都納悶地看着這個自小就講究的大兒子,覺得他是不是受了啥刺激。
潘驸馬看了看衆人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無奈說道,“人上了年齡,想法總會有所改變,這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等到潘次輔和潘陽一回家,潘驸馬就急急把他們請去隔壁自己的榮恩伯府,關起門把潘月還活着的事告訴了他們,并說這事絕對不能外傳。
潘次輔和潘陽聽了,都喜極而泣。潘陽哭的是苦命的妹妹還好好地活着,潘次輔哭孫女活着的同時,更哭自己終于不用活得那麽戰戰兢兢了。
如今五大世家裏,除了他潘臨複坐在從一品次輔的位置上,還有一人是從三品的官,其他所有人都在四品以下。幾十年間,皇上已經把這幾大世家打壓得差不多了。
他這個次輔做的一點都不輕松,别人看着風光,酸甜隻有他清楚。皇上幾乎不聽他的谏言,一生氣還要拿他大兒子擠兌他。其實,他幾年前就想辭官頤養天年,但另幾大世家不願意,皇上也需要留着他做樣子。
若是月兒還活着,太後皇上高興了,也就不會太給自己臉色瞧。他總算能松口氣了。
當他們聽說甯王的兒子竟然是潘月在那家的兒子,母子感情又極好,更是吃驚不已。若是這樣,自己家是站在甯王這條線上跑都跑不脫了。
潘次輔老奸巨滑,面上堅決不站隊,内裏一直在想該怎樣跟看好的皇子暗通款曲。從心裏來講,他更希望五皇子登大位。不僅因爲五皇子謙和,更因爲他的嶽家就是五大世家之一的王家,也暗中承諾不會打壓他們。若他能上位,這五家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甯王睿智果敢,在軍中有一定勢力,但他的手段比當今還要強硬。他的出身不算好,更不喜歡拿身份說事。五大世家在他手下讨生活,或許更加不易。
可憑着月兒同甯王獨子的關系,他們潘家定會烙上甯王一黨的印記。這不是跟以王家爲首的另四大世家對立了嗎?
他說了自己的疑慮。
潘驸馬沒有接潘次輔的話,而是若有所思地說道,“月兒,我的月兒,在家裏是如何金尊玉貴!你們根本想像不出她之前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吃的是糙米、玉米,還吃了上頓沒下頓。穿的是粗布,還是補丁撂補丁。住的是茅草屋,冬不遮風,夏不避雨。竟然還要被一些粗鄙的人呼來喝去,出口不遜……就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月兒竟然活下來了,還活得非常開心。這不僅因爲錢家人慈善,把她當成親人一樣呵護心疼。還因爲她失憶了,心态自然而然發生了變化。若是沒失憶的月兒,還是那個金尊玉貴的珍月郡主,她是不可能面對那樣巨大的落差,還能好好活下來的……”
他看看抹着眼淚的兒子,又看看眼圈發紅的老父,又說,“我在歸園跟還跟梁大人、餘祭酒談了許多,也想了許多。我們不端着世家的架子,多跟那些根基不深的人談談,認真傾聽他們的心聲,學學他們的豁達和爲人處事,還真是受益匪淺。那大半年,我隻作了十幾天的畫,其餘的時間連筆都沒摸過。除了想法子跟月兒和外孫親近,就一直在思索。我樣樣不差,可這一生爲何過得如此不盡人意?遠不像梁老狐狸人情練達,幾乎事事順暢。也比不上餘祭酒拿得起放得下,幾乎什麽都沒有了,還如此樂觀,過得有滋有味。更比不了月兒的公爹,他之前是走南創北的镖師,之後被打殘了,身體極其虛弱,多次命懸一線。可他沒有任何抱怨,咬着牙活下來,謀劃着把日子過好,依然愛護妻子兒女,待月兒如親人……我似乎想通了,一個是心胸,一個是心态……我沒有足夠開闊的心胸,雖懷有大志,卻沒有包容……我也沒有一個樂觀向上的心态,一遇逆境,就怨天尤天,而不是想辦法去克服,或是順勢而爲……心胸決定心态,心态決定命運……我錯了,幾十年來,錯得徹底……”
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就拿着羅帕掩面而泣。他的話讓潘次輔和潘陽動容,也認真地思考起來。
潘驸馬哭了一陣,把眼淚擦幹淨,擡起頭說道,“所謂合久必分,五大世家絕裂的時候到了。若不是這五家擰成一股繩,上百年來,左右過前朝的興衰,也左右過先帝時期的政事,當今也不會把咱們看成眼中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與其一起被徹底打跨,還不如分開。爹過些日子就把官力辭了,二弟和三弟的六品小官也沒當頭,陽兒也把官辭了……等到劼哥兒這一輩長大後,再出仕……”
潘次輔當然知道這個理兒,但這五家經過上百年的聯姻,關系錯綜複雜,他的老伴兒就是王家的閨女……
潘陽第一次跟父親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說道,“祖父,我覺得我爹說得對。與其一起被打跨,還不如分開,對大家都有好處。那四家不能忘懷當初五大世家聯合起來的輝煌,還想着扶持起下一任君主支持這五家,繼續之前的輝煌。豈不知,這已經讨了皇上的嫌了……況且,我妹妹的養子是甯王的獨子,母子感情又如此深厚。皇外祖母極喜歡我妹子,一直中立的她知道真相後或許會有所偏頗。我覺得,甯王上位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之後,祖孫三代一直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深情的潘驸馬穿着白麻衣,戴着木簪子,在離長公主墳地不遠的村落租了個小院子。白天去墳頭上香,緬懷,天黑後才回院子歇息。這一住就是三個月,還寫下了一首懷念亡妻的詩,名爲“靜夜思”。詩歌情意纏綿,凄美哀婉,很快便流傳爲脍炙人口的名作,在這個時空一直流傳了下去。
而在這三個月裏,潘臨複不聽另四家的勸阻,力辭次輔的職位。皇上先還不同意,潘臨複把頭都磕破了,皇上才含淚點頭。
之後,潘家凡是有職位的,都辭了。隻有潘子安的榮恩伯和潘陽的鎮國将軍不能辭,因爲這是爵位,不是職位。隻有犯了罪被皇上轍爵或是降爵,然後就是本人死了爵位被收回。
而那些辭了官的人,潘臨複潘老太爺和潘子安還是給予了相應的補償——就是給銀子。
潘臨複無事,便領着兒子孫子籌備着開個書院。
八月初,寄情于山水的潘子安又離京了。如今的潘先生不僅是著名的大畫家,還是著名的大詩人,更受學子追捧的同時,也收獲了無數女人的芳心。因爲他太癡情了,他的那首“靜夜思”寫得太感人了!
他走之前,小女兒潘元鳳來找他哭訴,她在崔家過得更不易了。因爲之前嫁給崔晉修,就是使了些小手段,嫁進去後便不得公婆歡心,受到妯娌排擠。婆婆無事就給丈夫塞女人,現在丈夫已經有三個小妾、兩個通房了。而她懷了身孕,還得到婆婆跟前立規矩。
如今,潘老太爺一意孤行,辭去了次輔之位,還與另四家的關系也疏遠了。這讓另四家十分不爽,也包括崔家。
潘驸馬看看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兒。她雖然沒有月兒長得好,但也是眉目如畫,氣質不俗。潘家的女兒都有才,她也是琴棋書畫樣樣通。當初若不走那一步臭棋,找個與她身份相符的好後生,現在應該過得很好。
潘驸馬勸解了她一番,讓她想開些,帶着孩子好好過,把丈夫的心抓牢,以後分家就好了。最後又拿了幾千兩銀票給她。
潘元鳳有些吃驚。原來她找爹爹訴苦的時候,爹爹就是罵幾句崔家,再給她一些銀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跟她說這麽多居家過日子的話。
當潘驸馬帶着劼哥兒出現在歸園時,已經八月底,秋風涼。
那天正是午後,秋陽明媚,天高雲淡。程月正領着幾個孩子在望江樓前玩耍,靜兒坐在樹下的秋千上,錢亦繡把着她輕輕蕩着,明娃和閃電圍着她們兩個轉圈。孩子咯咯的笑聲和閃電汪汪的叫聲連成一片,老遠就能聽到。
潘驸馬望着這悠然甯靜的一幕,心底極其平和柔軟。活了大半一輩子,他總算知道自己該要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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