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糊塗歸糊塗,上官庭芝那人,卻不是個糊塗的。”媚娘搖着頭,細細緩緩道:“上官庭芝是個聰明人,隻是他也是真的懦弱。不敢與之父相争。否則斷然不會叫紅绡這些年來,還背着鄭氏婦的名頭生活着。”
玉如本與紅绡頗爲交好,一說及此時便忍不住發惱:“娘娘不提便罷了,一提,玉如心中便覺得要替紅绡抱曲哪裏就有這樣的事情呢?這麽多年過去了,上官府中上上下下,除去上官純上官吾兩兄弟,與上官吾的媳婦兒,竟渾無一個真正将紅绡當成正經兒媳婦兒的。每日裏操勞持家,卻還要聽他們那兩口子甚至是那些下人們辱罵……也真是夠了!若換做是我,早就放離書一出,各自安好罷!”
“那是因爲,你不是她,也是因爲,她不是你。”
媚娘搖頭,淡淡一笑才道:“而且她嫁的,是她之所愛。她隻要自己覺得好,那咱們這些外人,又有什麽不好的?”
玉如沉默,好一會兒才輕道:“那……紅绡現在,真的覺得自己很好麽……她真的覺得很好麽?”
媚娘仰頭看着天空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本宮也不知道,不過本宮知道一件事,若是能得待在自己心愛的男子身邊,便是怎麽,都是好的。”
玉如好一陣不言,半晌才輕道:“也罷了,好歹上官儀究竟是一家大主,他總是得注意着自己身份,不至于真的做些讓紅绡難受的事兒,否則……哼!”
看着她眉目間一閃而過的殺氣,媚娘皺眉:“你以後這樣的話兒可少說些。再者,你莫要以自己的心意去忖度别人的心意。有些事于你看來是悲涼難堪,于他人看來卻是未必。何況夫妻之事,本來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可别做出什麽叫紅绡反而怪你的事兒來。”
“玉如明白。”
聞得媚娘教訓,玉如隻得乖乖俯首稱是。看到她這樣,媚娘張了一張口,卻也終究隻是搖頭歎道:
“罷了,日後總是要讓你親眼看到了,你才會知道的。眼下本宮也不去逼着你。隻有一樁,接下來的日子,你要好生照顧着紅绡母子,莫叫出了什麽大事。”
“大事?”
玉如愕然:“眼下卻還能有什麽大事?娘娘在擔心什麽?”
媚娘搖一搖頭,閉口不言,好一會兒才輕聲道:“總之,但願是本宮多慮。”
此言一出,便叫玉如心中多少明白了幾分,立時行禮道:“玉如明白了,接下來,玉如會着人加意看着上官府,也會叫人去多多探問太極殿的消息的。”
媚娘閉目,嗯了一聲,又道:“許敬宗這兩日,很是活潑得意啊。”
“這個自然,剛剛扳倒了元舅公,他可不正是得意着呢!”玉如不屑地哼了一聲:“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真是叫人看了便做惡。”
媚娘指尖揉一揉太陽穴,輕聲道:“不錯。本宮也覺得有些礙眼了呢……好歹得讓他收斂一下那般嘴臉才好。”
“娘娘的意思是……”
玉如有些意外地看着媚娘,一揚眉:“要讓他知道些分寸?”
“不但分寸要知道,還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柄,被别人捏着呢。”
媚娘徐徐一句話,玉如便立時明白,應聲道:“娘娘若如此說,玉如便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那便是最好……你接下來,可是要小心一些。畢竟這樣的人,咬了你一口,都不會教你知道的。”
媚娘仍舊眯着眼,懶懶地道。
玉如一笑,卻隻應是。
大唐顯慶四年六月初三。
長安城,西市。
月明軒前。
一朝早,賣菜鬻點的小攤販們剛剛擺開了支子,正預備着東西呢,就瞧見一個衣着幹淨,妝發齊整的老婦人,手中拄着一根木拐,嘟嘟囔囔地在軒前的石闆小徑上,這頭走到那頭,那頭又往這頭溜。
那神态,那聲音,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惹得幾個過路人好奇地看個不停。而其中有一個正站在胡餅肉湯攤子前,剛剛叫了早點預備着要帶走的青衣少年,便上前一步,做出一種想要問她的樣子來。
幸好,正替一位坐在支子邊的姑娘盛羊肉湯的小販叫住了他:
“這小哥,你可不必去理會的。這位瘋娘姨,向來都是如此的。不必理會就好了。”
“向來如此?”那少年轉過頭來,有些愕然地看着小販:“這是怎麽回事啊大叔?”
“唉!這小哥問得也忒細了……”旁邊賣炸甘饴的老伯搖一搖頭,最終還是回他道:“這位娘姨姓封,早年可是這月明軒裏出了名的樂伎清官頭牌。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名動京城的人物。隻可惜後來遇上了一個薄情的郎君,哄着她抛去了一切,與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卻又帶着兒子離開,抛棄了她,甚至還叫人把找上門去的她給打了一頓,結果就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好娘子,生生給打成了這般瘋瘋癫癫的模樣。因爲她本便姓封,所以咱們也就叫她封娘姨了。隻是可憐了。正值妙年的人兒啊……”
青衣少年看那老伯這般說話兒的時候,周圍幾個攤主都是一臉可歎的樣子,不由心中大罕:
“正值妙年?可這位娘姨明明已是兩鬓斑白……”
“小哥不知有句話,叫斷腸摧人衰麽?你莫看她一副老頹的模樣,今年她才三十有七而已。”
那青衣少年聞言大驚,轉頭看着那個一臉呆滞地來回走動着的老婦人:
“她……她才三十七?到底……”
青衣少年閉緊了口,好一陣才突然問道:
“不過看這位娘姨衣飾潔淨,想來是有人照應的罷?”
“是。她與這月明軒的軒主是至交,平日裏,都是她在照應着她的。唉,若論起來,也是一場孽緣。那位軒主,與她本來是同樣心悅那個薄情郎君的。幸好軒主機敏,早早察覺那人不可靠,脫了身。甚至還反過來勸過這位娘姨呢。可她不聽……唉!一念之差,天淵之别啊!”
旁邊賣菜的大娘也歎着口氣說了一句,同時望向月明軒的金字匾額。而那青衣少年,也跟着一起望了上去滿面的若有所思。
正在發呆時,忽聽遠遠一聲“狄青”的喚聲,青衣少年便應了一聲,接了東西,謝過攤販,向着自家遠處立着的主人而去。
而另外一張桌子上一直埋首吃東西的一個女子,擡頭起來,笑意宛然卻正是玉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