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碧荷樯
肅肅鳳箫歌
一曲十年長
吳廖夕作
太極宮立政殿後庭。
小小水軒之内，媚娘斜倚欄邊，憑窗而望。
今年的朱槿花兒，依然是一片一片地在窗子底下火苗一般地冒着星星點點的小芽兒。這倒是與不遠處水面上那些長得如船桅般林立支棱着的新荷枝葉，相映成趣。一朱一碧，實在可愛。
媚娘就這般癡癡地看着，竟似失了神一般地。連一邊兒玉如連着叫了好幾聲，都沒回得神來。直到玉明忍不住，微微揚高了聲音，喚了她一聲，她才有些茫然地轉頭看着她們姐妹二人：“何事？”
“娘娘，您之前有令，說若是狄大人從太極殿中出來的話，便得及時将他之後的所有行蹤回報與您的。”
“哦……”媚娘恍然回神，點了一點頭：“可是他出來了？”
“是，半個時辰前便出宮了。”
“眼下在何處？”
“已然動身，往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媚娘一皺眉，卻想了好久才搖頭道：“看來他還是放不下這件事啊……”
“娘娘，您說，這狄大人到底有什麽事放不下的？這等時候，聰明些的官員，都是會避着這一樁事的。爲何他卻要上着緊地往這事兒裏揉合？”玉明在一旁邊聽着，也忍不住問道：“論起來，此事與他，實在無甚幹系，爲何他一再将此事追着不放呢？便是元舅公果然對他有些恩德，也不至于便……”
“你若如此說，卻是看輕了他。”媚娘緩緩搖頭，輕聲道：“狄仁傑此人，從來不會爲了什麽人去做什麽事。他若行事，從來隻會是爲了整個大唐天下，爲了萬民百姓。”
玉明不以爲然，卻也不好反駁媚娘。但臉上的神氣，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
看着這個從來隻在自己面前像個小孩子一般展現心中所思所感的姑娘，媚娘不由溫柔一笑，緩緩搖一搖頭，然後突然想到一件事，挑挑眉尖，輕聲道：“你若不信，那接下來這樁差事交與你辦，卻是正合适不過。”
玉明一怔：“差事？娘娘要玉明去辦什麽差事？”
“本宮要你自即日起，片刻不離地守着懷英，一直到此案平定。”
媚娘淡淡一語，卻叫玉明立時眯起眼睛：“娘娘是擔憂，會有人對他動手？”
“不是擔憂，而是肯定。”
媚娘冷笑一聲：“眼下因着治郎的心意如此，本宮确然無法立時動手。但許敬宗與那些人心思裏打得什麽主意，本宮卻也未必便都看不懂了。”
玉明聞得此言，便心知媚娘心中早有盤算，自己倒是什麽都不必再着急。于是便點頭道：“娘娘既然如此吩咐，玉明自會好生看着他的。隻是娘娘……”
玉明爲難一皺眉，卻叫媚娘有些意外：“你似有難處？”
不怪媚娘如此一問，畢竟對于媚娘而言，她是從未見過對自己所下命令如此猶豫的玉明。
“……真的要片刻不離？”玉明有些委屈地，小小聲地發問。
媚娘一怔，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搖着頭，咯咯的笑聲如銀鈴清擊，響徹了整個水軒。
這一笑，連原本同樣一臉莫名地看着自己妹妹的玉如也明白過來，轉頭看着在笑聲中一發委屈得像個沒得了甘饴吃還挨得罵了的小女孩兒：
“你啊……真是！娘娘隻是說叫你好生守着狄大人，莫叫他出了什麽事。誰個真叫你守着他片刻不離？男女終究有别。何況狄大人身份貴重不下你我，自然他沐浴更衣這等時刻，你該閃着一邊兒，便閃着一邊兒就是了……真個你片刻不離，豈非是輕薄了人家……你瞪我做什麽？難道我說得還有錯了？”
玉如看着一臉氣壞的妹妹，突然起了些玩心，故意說這些叫她不歡喜的話兒，結果一發引得玉明對自己連連翻着白眼兒。
“你……”
“好啦！你自己的姐姐，還不清楚她的本事？就你那一張嘴，要與她鬥個長短，可不是自己找沒意思呢！真是……還在這裏呆站着做什麽？真等着她把你笑得出花兒來麽？”
玉明還不待來得及開口反擊，便被媚娘含笑打斷，一番言語開脫之後，玉明便恨恨聲地對着自己親姐說了句“且不與你計較”，急忙轉身，逃也似地離了軒去。
留下笑不可抑的媚娘與玉如、明和三人在軒内。
笑過了一會兒，媚娘便停了，難得和顔悅色地看着前方，輕聲道：“自從那金氏花郎之後，玉明便鮮少再與男子接觸了。本宮這般行事……你這做姐姐的，不會覺得不妥罷？”
“娘娘一心爲了玉明好，讓她見識下這世上的好男子，玉如明白，心中自是感激不盡。”玉如也停了笑，一臉感動地看着媚娘：“隻是那孩子有些愚鈍，未必便能明白娘娘這一番美意。怕是要煩擾狄大人了。”
“無妨，懷英不是那等無懷無度之人。何況他看似沉穩，實則平時也是個極爲活潑的，未必便不能與玉如說到一處去。隻是……”
媚娘說到此處，不由停了笑，沉吟片刻才輕道：“自古以來，最難懂得是人心。本宮便是如此籌謀，也未必就能如願了。這一點，你可要懂。”
玉如點頭道：“狄大人出身名門，又是青年才俊，這何等高貴的身份，便是咱們姐妹，也未必便能配得起。這一點，玉如明白。但隻求能叫玉明能多多認識些世間的好男兒，不教她再困囿于那人舊念之中，便是最好了。”
媚娘也應聲道：“本宮也是這個心思。不過你們說你們姐妹身份什麽的……且不提你們姐妹本來出身皇族，龍血鳳種的人兒，真正配不上的是懷英。就隻論你們這等本事，便未必是世間什麽男子配不得的。卻不要太過自薄。”
玉如聞言，卻隻淡淡一笑，沉默不語。
媚娘見她如此，心知舊事成傷，叫她姐妹二人一時間怕是難以釋懷，于是也不多追究，隻轉了話頭兒問明和：
“元舅公處，一切可都安排得妥當了？”
“娘娘大可安心，元舅公目下尚且還在京中，要動身也得到後日了。咱們的人手，明日便可到流放地與沿路布守，萬不會教他老人家有半點兒損傷。隻是……”遲疑了一下，明和輕聲道：“隻是如此一來，會不會便是逆了主上的心思？”
“不必擔心。若是治郎無此心，那也不會留了時間給本宮安排這些了。”媚娘淡淡道：“何況他也知道，這一次，本宮雖然還是會護住了長孫一族，卻斷然不會再助他什麽了。他不會介意的。”
輕輕說完這句話，軒中便是一片沉靜。
隻聽得風翻蓮葉嘩嘩做響的聲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