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而言,時光已無意義。有意義的,如今隻剩下一個而已。其他的,真的都了無意義。于是她眉目流轉之間,隻是看着殿下發呆。
但是偏偏,便是有那樣的人,不肯讓她這般繼續呆着下去。
白晃晃的陽光下,揀衣匆匆拾階而上的,正是明和。
“娘娘。”行至媚娘面前,他停下腳步,行了一禮,便上前幾步,附于她耳邊,細細說了幾句。
媚娘卻動也不動,回也不回,隻是怔怔地看着遠處發呆。
“娘娘……”
看着這般的媚娘,明和難免心中不安,輕輕一喚,卻惹得媚娘轉頭看了他一眼隻是這一眼,便叫他打消了一切想要繼續追問下去的念頭。
明和閉了口,隻是抱着拂塵,平平定定地立在媚娘身邊,仿若千古磐石,再不動一動。而在他身前,媚娘也是這般呆呆坐着,隻是看着前方,一樣不動一動。
好一會兒,殿下又響起匆匆腳步聲。這一次,上來的卻是玉明。而她的臉色,更加不安。
“娘娘!”玉明行了一禮,也不等媚娘問,更不等她下令,便直截了當地道:“今日早朝之上,主上已然準了許敬宗所奏,命他爲首,徹查元舅公等一氏長孫府諸衆,事涉謀逆,串聯梁王一案了。”
媚娘閉了眼,不再張開,好一會兒,她才複張開了眼,緩緩道:“此事,又與本宮何幹?”
玉明一怔,下意識地看了看站在一側,對着自己徐徐搖一搖頭的明和,張了張口,卻又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
“……那是他的舅父,那是他的表兄,那是他的血緣之親……他恨他們平日裏恃舊時之功,事事處處,無一不淩駕于皇權之上,有辱皇威……所以他要罷黜他們,要讓他們永遠消失在自己面前……這樣的事情,又與本宮何幹?”
媚娘慢慢地一問,卻叫玉明無言以對。
是啊……
本來,這件事便是李治與長孫無忌這對甥舅之間的事,與人無幹,與媚娘,更無幹。把她也沾惹進去,就實在是太不該。
可是……
猶豫地看她一眼,玉明輕聲道:
“可是玉明所見,娘娘卻未必對此事,全不在心呢?娘娘,您曾教過玉明,若果有牽挂之事,能斷者,則當立斷之,以免後續心念盡在于此……不是麽?”
媚娘垂眸,好半晌才輕道:
“你說得是。可這一次……不是本宮的事,也不是本宮可以插手的事。有些事,盡管自己再如何在意,再如何觀之如火焚心……可不能沾惹,就是不能沾惹的。”
這一番話說出口,玉明立時了然,再看一眼明和,她抿了抿嘴,不再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行了一禮,便後退一步,與明和一道立侍于媚娘身後,陪着她一道看着殿下日光。
好一陣,整個立政殿中,都隻能聞得獵獵風聲,卻再無半點兒雜音。
“他還在殿外等着麽?”
好一陣,媚娘終究還是開了口。
而她這一句話問出口,明和也立時松了口氣,做一副輕松不在意的表情出來,上前一步,先行了一禮才道:“回娘娘,正是。”
“就讓他進來罷!有些話兒,聽聽他說也好。”
淡淡地隻說了這一句,便叫明和玉明一齊松了神色,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齊齊露出一記笑容,然後齊聲應是,各自奔出殿去。
……
片刻之後,太極殿中。
李治累極了,丢下手頭的事務,向後一靠,整個人癱在榻上,呆呆地想着心事。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喚道:
“清和何在?”
“主上何事吩咐?”
一直立在一側的清和聞得李治有喚,立時上前來一步,輕聲發問。
“媚娘……今日可還好?進食如何?茶點可有用過?還有她平素裏是斷不得那枸杞子的,可有用了……”
李治一張口,便是絮絮叨叨一串兒,卻叫清和笑也不是,歎也不是。在心底自己搖頭歎了一歎,才輕道:
“主上,娘娘一向都會将自己照顧得好的。主上不必擔憂。”
“不擔憂,怎麽可能……”
李治哼了一聲,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才揣起手來,低着頭,沉默,沉默。好一會兒,他才輕道:“朕知道,她隻是在怪朕罷了。覺得是朕不該。不該這般對待自己的親舅舅,對待自己的親骨肉。隻是……”
李治搖一搖頭,目光中透着些艱難之意:“她又怎麽知道,看着他們一個個地落到這樣地步,卻也并非朕之所願呢?再無論如何,一個是朕的親生舅舅,一路看護朕至這般歲月;一個是朕的親生骨肉,從襁褓之中一路被朕看着至這般年華……若非他們自己做得太過,朕又怎麽會,怎麽忍心将他們這等處置?”
李治痛心疾首,連連相問,卻叫清和無言以對。
的确,與明和不同,他到底是陪着李治多一些兒的,所以對李治的心思,也自然就比旁人更多幾分了解,更明白他此番所爲何來。
正如李治所言,無論如何,長孫無忌畢竟是他的親舅,李忠又是他的骨血,若非到了讓他自己萬般無法的地步,又怎麽會走這一條路?
這一條注定讓所有人都萬般痛苦的路?
若非他們步步相逼,事事處處,盡是一派不将李治所愛所念之人之事,盡數毀絕滅盡的态度……
李治又怎麽會下如此重的手?
清和搖了一搖頭,歎口氣,輕道:
“無論如何,那些支料匠,的确是元舅公動的手不假。單單隻是這一樁,便足以貶黜了。不過,主上,清和以爲,此事還是需要跟皇後娘娘商量着來的好。娘娘畢竟也是真的在乎這二位。這樣的事情,實在是……”
“正因爲朕知道她在乎他們,朕才沒有給她一星半點兒幫他們的機會與可能。”李治平靜地道:
“因爲這一件事,本來最不該插手的,便是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