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聞言,卻頗爲意外地揚眉:“原來治郎不知?媚娘還以爲治郎清楚呢!”
李治看她一眼,卻緩緩把手中棋子全都倒入棋甕之中,緩緩道:“若我知道,哪裏還有他今日的這等得意?”
媚娘卻沉默不言,好一會兒才輕聲發問:“那治郎以爲,這位上官大人,該如何處置?”
“你覺得呢?”
李治不答反問,卻叫媚娘不高興了,眸若秋水橫他一眼,卻嗔道:“真是讓媚娘代着治郎說這些事說習慣了呢!如今事事都要媚娘做個開口的……這一次,媚娘便偏偏不要了。”
李治呵呵一笑,搖一搖頭,揣手抿唇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其實倒也無妨了。畢竟不過是些小事。但這人格局如此狹隘,那便無論如何是不好做得太子師了。”
想了一想卻轉頭看着清和道:“明日裏傳朕的口谕,就說上官儀這些年來教養太子盡心盡責,然丁憂在期,卻不能不盡孝道。自明日起,便準其歸于府中,恪守孝禮。隻待孝滿而出罷!”
清和也點頭道:“主上說得是,正好也逢上這位上官大人家中有孝事呢。不過依他的打算,怕是還要念着自己兒子的。”
“無妨。”
李治搖一搖頭卻道:“且不論去世的是上官家中長輩的老太祖,也是上官儀之子的曾祖母。禮當守孝三年。便是不是這樣……他一介新出仕不過五年的蔭生,也還沒那等資格,去做一個太子洗馬呢!畢竟還有舅舅府上幾位表兄長們在。”
清和聞言,卻突然想起那位長孫淨,看了媚娘一眼,剛剛回了一聲是,就聽到媚娘漫不經心地問:
“說起了長孫府的幾位公子,媚娘倒是想起一樁事了。治郎,那位長孫淨,治郎似乎另有安排呢?”
李治嗯了一聲,看着她,目光溫柔:“他與大表兄等幾人是不同的。當年我就知道了。如今……”
李治搖一搖頭,眸中閃過一絲陰色:“山雨欲來,能先收一收的家什,還是要收一收的。以備後用。”
媚娘想想,神色也變得柔和,目光更有些微的哀傷,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隻轉頭看着窗外。
夜色深沉,天空中無隻星片月,看着,竟是一副渾渾噩噩,暧昧不明的樣子。
“明天,怕是要下雨了。”
歎口氣,媚娘輕道。
李治沉默不發一語,隻是呆呆地看着她的臉,若有所思。
果然,次日便下了雨。
細細脈脈的雨,絲絲瀝瀝地滴着。連地面也都隻是打濕一點點而已。可卻叫人覺得下得沉悶無語。
是故李治雖醒得很早,卻實在不想就這樣看着一片灰暗的天空發呆媚娘雖把東西都往後殿裏挪來了,方便照顧他,也方便請示于他,可到底她還是忙,說話的機會也少。更多的時候隻是沉默。
于是,他便索性又睡了。
這一次,睡得竟似孩子般沉而甜。
午後。
再度睡醒了的李治,轉頭卻不見着了媚娘,一時間不由慌了下,轉頭喊着清和。
應着聲來的清和,卻是一路小跑而來的。臉上還帶了幾分不解與擔憂。
“主上,怎麽了?可是龍體不安,需要召秦太醫麽?”清和一疊聲地問,額邊也冒出些細汗。
“好沒端端的,就你嘴兇得緊!”從小到大服湯食藥,惹得李治現在聽到一個醫字便是心煩的。此番病重又是格外的多見醫官,心裏自然不舒坦,罵着清和的口氣,也格外不耐煩些。
這可叫清和有些惶恐,可還不及讓他說句惶恐,李治便擺出一副要坐起來的樣子來。無奈,隻得咽下這句惶恐,急急忙忙地奔上前去扶起他,低聲道:
“主上不再歇會兒了?”
“還歇?”
李治今日也不知哪裏來的火氣就是這般大,先翻他一記白眼,再看向時針:“這一日總不過就是十二個時辰,如今朕已睡去了七個。再歇一時,隻怕便不必再醒了,長睡不……”
“主上!”
清和聞得李治這般說,唬得當頭便跪。
不止是他,周圍一群小侍監們,小宮娘們,也都将李治這話兒聽進耳朵裏,一個個唬得臉色煞白,叩頭不止。
李治一怔,繼而揚眉:
“你們這是做什麽?朕又沒有要罰你們。”
“主上,還請保重龍體,萬勿輕忽!”
清和帶頭,一衆宮人叩首哀求。
李治再一揚眉,尋摸出些不一樣的意味來,有趣地看了這跪了一地的烏壓壓人頭,突然淡淡笑了起來:
“朕自認不是個昏君,可也絕對不是能讓你們這般關切若命,看來……是媚娘了。”
李治一句淡淡的肯定之語,立時教一衆人都噤聲而栗。
看着他們吓成這樣,他不免也好奇起來,先着令俱都平身,和顔悅色地安慰了幾句,又各自給那些較爲近身的小侍監小宮娘們安排了些不幹緊但卻必須離開他身邊的差事,李治這才召了清和上前來小聲問:
“到底怎麽回事?”
清和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看看左右,最終低聲道:
“主上,若您真的心疼這些孩子們,便趕緊的好起來罷!這些時日以來,娘娘整個人都似是變了個人似的。前些日子您睡着時,有兩個不知深淺的在殿下議論主上您的病情,結果被娘娘聽到,生了好大一通氣,當場着人拿下,就要去掖幽庭裏杖殺,誅九族。但因爲正正好太子殿下在側,可憐那幾個孩子,又知道娘娘不過是憂心成疾,便勸了一句,說爲了主上您積德也不能殺了他們,更遑論他們的家人……娘娘這才改了口,發了流放的配文,直接打去嶺南那等地方去了。”
李治聞言,很是愕然,好一會兒才輕道:
“你說的這些……都是媚娘的意思?”
“若非如此,清和又怎麽會亂說?不止如此,前些日子朝中有幾個年輕的士子,仗着自己的所謂出身望族,竟上疏要求太子效仿先帝代政。言語之中,很是說了幾句主上您身子怕是不好怎麽怎麽,不若早做準備的難聽話兒。結果惹得娘娘震怒,當下連借主上您的名義都懶,直接以皇後之姿發了一道斥問诏書去向元舅公等老臣問責,更加把這幾個年輕士子的長輩們也都一并算在了一起,貶的貶,流放的流放,甚至那爲首的,還賜了黥面之刑……此事一出,惹得朝臣紛紛議論。畢竟以娘娘的身份,爲主上您發此一聲本屬應該,那幾個士子也實在太過大不敬。但這黥面之刑,對于把名聲看得比天還高的他們而言,顯然便是奇恥大辱。
直到今日早上,還有人上疏斥責娘娘以後之份行帝之法權。實在是太過越矩了呢!”
“越矩?”
聽得一臉陰沉的李治,淡淡一笑,重複了一聲,隻說了一句話:
“那朕就讓他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越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