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與玉氏姐妹三人相視一眼,半晌才遲疑道:“娘娘辦事,向來心中有分寸的。何況此事事涉李夫人,娘娘再不會掉以輕心。想來是已有辦法了。”
媚娘搖頭,好一會兒才笑道:“辦法卻是有,有分寸,卻是未必。”
她這一句話,說得三人面面相觑,彼此看了好一會兒,明和才大膽揣測道:“娘娘似乎……别有心思?”
“你們隻管看着便好。”媚娘勾唇一笑,卻是再不多言。
是夜。
太極宮,立政殿後殿。
等了許多日子,終于等到了媚娘的李治,此時内心一片平靜。
其實他們這些日子,還是在一起的。他知道她一直守着自己。隻是這些日子以來,他身子不好,所以總是睡得早,起得遲。一日十二個時辰裏,算起來竟總有七八個時辰是在睡着的。
每每總是他醒來時,媚娘已然離開去了前殿;他等着她,等得困倦了,忍不住睡下之後許久,她才姗姗而歸。
所以這夫妻二人細算下來,竟是自他病倒以來,便再不曾像這般相見了。
“怎麽今日睡得遲了?可是有什麽地方不如是的?”
原本疲憊不堪的媚娘見李治還醒着,立時便皺着眉上前一步坐下,輕聲發問。
李治卻隻淡笑一聲搖一搖頭,伸手摟了她在懷中,好一會兒才輕道:“沒什麽,隻是想你了。”
媚娘立時面色一赧,掃了他一眼,卻平靜至極道:“是想媚娘了?還是想找媚娘問一問,治郎苦心安排着的那些事情,都如何了?”
李治抿唇一樂:“有你在,必然不會有事的,問都不必問。”
“哼。”
冷笑一聲,媚娘卻還是乖順地把頭頸俯在他懷中,享受這片刻之間難得的溫存。一時間,整個殿裏靜悄悄的,隻有燭火燃燒的畢剝聲。
“他們也該歇一歇了。”
好一會兒,李治的聲音響了起來,淡淡地,如遊絲一般,卻是入耳入心。
媚娘動了一動頭,好一會兒才悶着聲音道:“也沒說便不該歇啊?隻是這般的歇法,未免太過着急了,也太過危險了。”
“這一點,你知道,我知道,師傅他們夫妻二人自己更知道。但是沒辦法,目下若是要讓他們自此徹底從舅舅眼底給抹了幹淨,那便唯有此法讓舅舅察覺素琴的真實身份。如此一來,便是爲了我的顔面,爲了與衛國公的一點舊交,舅舅也不會再追究下去了。”
李治平靜道:“否則,師傅這些年來在明裏暗裏一直都是我最倚重的人,如今他說退便退,舅舅是萬然不會輕信的。”
媚娘沉默半晌,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道:“所以隻有讓元舅公明白,李師傅真正退隐的理由,是爲了自己的妻子,他才會放棄。”
“所以累了長孫淨了。他自此以後,隻怕會被舅舅和師傅盯得死緊,不允透了半點風聲的。”
“不過媚娘聽說,那位淨公子倒是長孫諸子中難得的明理人物,也是一向向着治郎的。爲何治郎要選他擔起此事來?别人不行麽?難得有個明事理的自家人,爲何治郎要這般待他?”
媚娘不解地看着李治:“畢竟無論是誰,一旦知道了素琴的真實身分,那必然便會被元舅公緊緊地壓制着,至少這十數年裏,是不得出頭了。”
“正因如此,才選的他。”
李治淡淡道:“畢竟接下來的日子,朝局隻怕會一發地動蕩不安。若是如此的話,倒也還不如現在便将他從那局勢裏撇出來至少保他……”
言至此,李治突然閉了口,看着擡頭盯着自己看的媚娘,有些微悔。
“治郎?”
媚娘見他不言語,挑眉輕喚,可是眉宇之間,卻盡是淩厲之意。
李治不言,隻是看着前方。
“治郎。”
媚娘再次輕喚,李治還是不開口。
沉默,許久的沉默,最終以媚娘坐直身子,平視李治告終:“治郎,你真的要對元舅公動手?這樣的時候,還要對他動手,未免有些太晚了。”
“所謂勝者立旌,敗者易幟。舅舅于關隴一系也罷,于整個大唐朝臣也好,都是一面旗幟。要想整頓朝局,無論如何,他是繞不過去的。所謂死後名難留,生前事易平。畢竟是舅舅,有些事,我也是替他好好兒考慮了的。”
李治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卻說得媚娘百般不解地看着他:
“治郎這意思,竟是說若元舅公不能在生前被貶,那死後必要受谪?治郎,是這樣的嗎?”
李治不再躲閃她的目光,平定地看着她:
“是。而且如果父皇在世,他做的,隻怕會比我更加絕決這一點,就是舅舅自己,應該也是很清楚的。”
媚娘沉默,良久的沉默。
她知道李治從來不會騙自己。
所以如果他說長孫無忌清楚這一個結局,是他身爲大唐皇帝元舅,封登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的趙國公的宿命……
那麽長孫無忌就一定是真的清楚的。
但問題是,長孫無忌清楚,他就能接受麽?
而這樣一個于李治,于她武昭,甚至于整個大唐而言,都太過特殊的存在,他若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又會産生什麽樣的影響?
……
她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更加不願去想。
但有些事,不是你不敢想,不去想,不願想,就可以真的逃避開的。
有些東西有些問題有些事情,命中注定要你去面對。所以即使你找出一百種逃避它們的方式,用一千種巧妙手法逃避開來……
最終的最終,它們還是會再回來你身邊呆着,繼續安靜地等你去解決,抑或是另外一次的逃避與轉移。
而事實上這樣的問題,每個人的一生之中,都會有。而且每個人都會有那麽一個兩個,注定逃不掉的命題。
你無從選擇,隻能自己去面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