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突然之間,宮中内外,便被一種奇怪的流言所充斥着了
“你說的,可都是親眼所見?”
中書省内,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入得皇城内來的長孫無忌顫顫巍巍地坐在上座,抖抖索索地喝着茶水,一邊兒眯着眼問一邊兒剛剛學了話兒的青年官員。
“末員再不敢妄言的!”
那官員頓了頓,才續道:“末員家中,也算有幾個人在内裏侍應着的。這邊兒已然傳了消息出來了。說是往時立政殿裏,總是不會斷了甘食的元舅公老大人也知道,這今上喜甘,太子殿下更是喜歡。是故内裏每常甘食向來不斷,竈不冷,火不熄,但有今上或者太子殿下欲食之時,必然便是急火溫了送入内的。可自前些日子皇後娘娘下了令以後至今,已然足有數日,火竈冷清,不見内裏召用甘食了!這分明便是皇後娘娘在借機爲難今上和太子殿下!”
長孫無忌揚一揚眉,還不待及說話兒,便見一邊另外一個年青官員也跳了出來,憤憤然道:“這皇後娘娘也是太過獨斷了!之前借着今上對她百般寵愛,便恃寵生嬌,竟明白白地逼着今上廢了後廷妃嫔之制,這已然是大爲不妥。奈何今上性喜潔靜,本也不愛後庭繁花過盛,結果就叫皇後娘娘獨坐了大!平日裏各樣珍稀古玩,向來都是先盡着立政殿裏送了,挑了,選了,剩下的才給送往太極殿裏去。這已是有違常律了。如今竟還要借這等機會,隻因着今上先前給了她一點點難堪,便要爲難今上!這實在是……唉!今上也真是……”
那幾個字無論如何沒有膽子說出口的年青官員,一臉歎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樣,卻真真切切是個直腸直肚的大忠臣。
長孫無忌淡淡一笑,卻也更加不多言語,隻點一點頭道:“嗯。的确是不該。”
說到這兒,立時便有一衆年青官員都齊刷刷上前來,憤憤然,慨慨狀,替李治鳴起不平來。
……
片刻之後。
看着那些終于在自己面前噴足了口水,心滿意足地做了烏鴉散的年青官員們,留下來的長孫無忌與諸位老臣卻是相視一笑,俱互相搖頭。
“看來……主上隻納一妻之事,于他們,卻是萬般的不妥便呢!”
左側剛剛由塞外歸來的裴行儉,卻是看着那些官員們,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比起當年初出京城時的他,如今的裴行儉,卻已是一派沉穩淡然之态。
長孫無忌含笑,看着他點點頭:“看出來了?”
“一國之主尚且隻得一妻,他們這些年青下臣們,便不好多尋幾房花紅柳綠伴于身側了,别個不提,那家中的正室便是頭一個不滿的,大唐天子尚且一妻,你們這些做臣下的,又怎麽能多妻多妾?
其實他們有這樣的心思也不奇怪,畢竟眼瞅着諸公比他們年長勳高,有資格得到各種恩遇,自己卻得不了,也沒什麽可以得的。所以難免要在這種事情上争一争長短了。”
裴行儉說完,不由嗤聲一笑:“其實也是無聊怎麽就不見懷英那樣的人物來抱怨呢?”
一句話兒便說得一衆老人都是搖頭苦笑:的确,如今的大唐朝中,認認真真把政事放在第一位的,已然是不多了。
越來越多的官員們,傍着家族之勢,祖輩之德,習慣了錦衣玉食,犬馬聲色,已然漸漸淡忘了,自己這一頂烏紗一身官袍,是因何而戴,因何而披的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長孫無忌才轉頭看着一邊的魏神通問:“如何?可問得清楚了?”
“回主公,已然問清了。皇後娘娘雖則是帶着些兒氣下的令,但卻非是有心爲難主上。”
魏神通行了一禮,才不疾不徐道:“主上近日身子不安,風疾又犯。太醫有囑,不可食甘膩之物,不能進蜜饴之屬。所以皇後娘娘才着了令的。何況蜜食向來解藥氣藥力。所以便是沒有太醫囑咐,這些東西本來也就是不能在這個時候,與主上進食的。”
長孫無忌點一點頭道:“那太子殿下呢?”
“殿下本來倒也無妨,可近些日子春宮那邊兒總說太子殿下進食極少。皇後娘娘去查問過,才知殿下近來一發地而貪食甘饴,吃得牙痛都不肯停止。爲了太子殿下好,皇後娘娘這才着人禁了太子殿下甘食的。”
長孫無忌嗯了一聲,才又道:“如此說來,這些所謂的皇後娘娘爲難主上,刻意薄待之事,便是徹頭徹尾的流言了?”
“是。至少在這樁事上,皇後娘娘是做到了本分的。”
魏神通恭聲道。
“這件事是盡了本分是不假,那另外一件事上,她也就做了些不該屬她本分之内的事情了。”
長孫無忌一聲淡笑,神色冷了下來。
是夜。
太極宮。
立政殿内。
正在替李治批着折疏的媚娘,聞聲突然一揚眉,轉頭看着明和道:“你說元舅公今日午後入了宮?怎麽沒聽消息說觐見呢?”
“回娘娘,因爲元舅公此來,本便沒有要觐見的意思他老人家也隻是見了幾個年青官員而已。”
明和輕道。
“年青官員?都有誰?”
媚娘揚眉,意外發問,同時眉目間,不免多了幾絲警惕。
明和報了幾個名字之後,順嘴又加了一句:“另外還有裴行儉。”
“裴行儉?他也回來了?”
媚娘一笑:“果然是好學生呢!一回來便往這中書省裏鑽,真是半點兒都不帶顧忌的。”
明和看着媚娘這般神态,不免意外道:“娘娘似是頗爲不喜呢?”
“怎麽能喜歡得起來!”
重重地拍下幾案,媚娘咬牙道:“眼下西域戰事正緊,他裴行儉回京述職請旨,便是因着治郎身子不适不宜見外臣,理當也得先來金門外叩拜行禮,請問聖安才能轉頭去見他的老師!可如今呢?”
明和點頭,立時也是一臉不喜道:“娘娘這般說來,卻還真是……這等分明是将元舅公放在了主上前面呢!”
“若是擱在往常,本宮從來不會與他們這些人計較太多的。畢竟治郎仁愛恤下也是習慣了的,這等事本也平常。可現在不同!現在是什麽情況!他裴行儉既爲長孫無忌的學生,又是他的心腹,那自然就應該知道,如今的朝局,是個什麽情形!”
媚娘恨聲直道:“眼下治郎病體之事已是難掩,一朝被公之于衆,誰最開心?誰最高興?他身爲大唐臣下,口口聲聲以大唐爲重以天子爲忠。卻連這一點兒穩諸心定諸意的事情都做不到!一回來,便隻急着與他那些所謂的清流同好們相聚,連皇帝都撇在一邊,這算什麽忠臣!算什麽良将!”
明和想了一想,也立時明白過來:“可不是?若是在那些有心人眼裏,卻似襯得主上病體已難康複,所以這堂堂的裴大人,才會急到這種地步,離京數年頭一次回京,便連主上都不見一眼,就趕着去見他的老師呢!”
“他若見的是别人倒也罷了,可偏偏他見的,還是長孫無忌!皇帝的元舅!這大唐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長孫無忌,陪着先帝打下了大唐江山,又一手推着治郎坐上了帝王之位!他是什麽樣的人物?這在别人眼裏,又會怎麽看?
你以忠誠自命的堂堂裴行儉裴大人,好容易回了一次京,不去見一見自己大病一場的主上問一問安,卻去先見一個三朝元老,曾經扶立兩位帝王的重臣!讓誰看,都隻能覺得治郎已命不久矣,他裴行儉這是要急着去與自己的老師商量,扶立大唐新主,保住大唐政局不亂呢罷!荒唐!”
言至此,媚娘終究大怒,沉喝一聲,将手中朱筆硬生生拍斷在案幾之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