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朝還是沒想好,到底要怎麽讓這個叫栗秩的瘋子離自己遠一。
無論是在教學樓還是宿舍,又或者是食堂,操場……總之他能到的地方,一定可以看得到這個瘋子。
最奇葩的是,他無論出現在哪兒,永遠都可以瞬間鎖定自己的方向,然後準準地走過來,準準地鎖定自己,直到他吳朝再找另外一個借口逃脫……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托他的福,吳朝也成了名人。無論是在哪兒,都被人格外優待或者格外排擠……
就連他上課教授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敬畏……畢竟永遠不離他五步之外坐着的,是某個原本該在研一讀書或者成爲個天才的混蛋。
……管他什麽事?!他不過就是個人物!想安安份份過完四年大學生活,安安穩穩娶妻生子的人物!
焦慮的情緒一天天地聚集着,聚集着……
終于……
“嘣”地一聲,正在球場上運步如飛的吳朝用力向外倏地一甩,手裏的籃球快準狠地往籃球場外,某個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遠遠圍着的高個子青年身上狠狠砸去,同時怒吼一聲:“滾出我的視線!”
球如閃電般奔向了栗秩的……手心。
五指一張,穩穩地扣住了那隻打到臉上的皮球,他含笑頭:“準頭不壞啊!”
吳朝的臉青了。
栗秩再笑笑,丢下書包,長腿一蹬一跳,輕松越過一米多高的護欄,然後大步走向場中,站在吳朝面前立定,俯視着他的臉:“要不要來一場?”
“我赢了,你滾。你赢了,我再也不見你。”吳朝咬牙。
栗秩一挑眉,哈哈笑了一聲:“怎麽算都是我吃虧啊?這不行。不行。”
吳朝眯眼:“嫌吃虧?那就給我滾滾地滾!滾滾滾!”
“我又不是熊貓,怎麽像熊貓一樣滾?”栗秩再一笑,一句話引得周圍圍上來的一群球友大笑不止。
吳朝的神色反而平淡了起來:“你是不是存心的?”
“存心?存什麽心?”
“好,你不承認沒關系,我認就行。在你那住的那幾天,吃的你那些飯,你算算多少錢,我一筆補給你,從此咱倆兩不相欠!”吳朝冷然。
栗秩目光一閃:“你真要補?”
“你不敢算?”吳朝挑眉。
“有什麽不敢算的?隻是怕現在的你,擔負不起這個價格……畢竟一千多年的飯錢,十幾世的舊情呢!”栗秩抿唇一笑。
“嘣”地一聲,吳朝腦子裏最後一根名爲理智的弦,斷了……
……
晚上。
吳朝宿舍。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自己的下鋪上。
對面坐着,人手一罐啤酒的許輝和袁書秦也不多言語。好一會兒,“啷嗆”一聲丢了空酒罐的許輝擡頭,看着整個跟傻了似的吳朝:“你确定他不是瘋了?”
“……應該不是……”吳朝揉着頭臉,整個人無助得像個孩子:“他……親上來的時候……呃……很清醒……”
“清醒?!他清醒能叫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媚娘?!還在籃球場上那麽多人親你?!甚至你把他打得豬頭一樣他還在笑?!”
袁書秦炸了一樣地跳起來,焦燥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跟吳朝一樣把頭發抓得亂七八糟:“我tm看他就是一瘋子!一學瘋了的瘋子!他是不是成天腦殘穿越劇看多了?然後以爲自己叫栗秩就真是那個妻奴皇帝,以爲你叫吳朝就真是武則天了?!絕壁是這樣!瘋了!瘋了!我跟你哈!你可不能容着他,你得想辦法解決!不然這種瘋子,還是這種高智商的瘋子,跟你他什麽事兒都幹得出!别把你一條命搭進去了,讓我跟老許沒地兒哭!”
袁書秦咬牙切齒地恨罵了一通然後一步過去,拉扯着吳朝道:“走!大爺的!咱們去找老師去!告訴老師,要這事兒不管,你就把你爸媽叫來!再不然給他傳微博或者微信上!網友力量無窮大,看不罵死他丫的!天才咋啦?!天才就應該是變态啦?!天才變态别人就該忍啦?!哪兒慣出來的臭毛病!”
“我袁大炮!你冷靜兒行不?!”許輝沒好氣地翻個白眼地吼了一聲,把袁書秦吼得立時轉過來對着他炸開了:“滾!我就炸了怎麽的吧?誰準你叫我大炮啦!”
“好啦!你們别吵啦!”吳朝忍無可忍地提高了嗓門,立刻,袁書琴和許輝都住了嘴,同時看着他坐直身體,目光有些茫然,但卻語氣堅定:“我不會告他的。”
“爲啥?!”兩人一起跳了起來:“你不會真的……”
“無論怎麽,他都隻是了些瘋話,還有……”吳朝停住嘴,好一會兒才繼續道:“畢竟都是男生,就算叫了我爸媽來,要是對方隻不過是開了個玩笑,那也沒路用。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到證據,證明他心理有問題的證據。這樣老師們才會站在我這邊兒,将來如果鬧上法庭什麽的,咱們也有理。”
“呃……真是,你還真是能想……都這關頭了。不過也對,這種情況,疑罪從無。你又沒啥舉證就提主張的話,肯定得挨怼。畢竟對方的形象太好。”沉默了一會兒,袁書秦抓抓頭,讷讷地。
許輝想了想,也頭:“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跟蹤他?”
“那咱們就成有罪的了。”吳朝眯了眯眼:“何況他很聰明,要是被他再抓到一兒把柄……”
“那你……”
“等他來,等他再主動來找我。”吳朝靜靜地:“然後,一入虎穴,必不空手而歸。”
許輝和袁書秦看看彼此,隻得沉默。
……
三天之後。
法學院教學樓門口。
一邊理着書一邊兒低頭往外走的吳朝,突然被身邊的許輝輕輕撞了一下,接着袁書秦的一聲低語在他耳邊響起來:“來了。”
“嗯。”漫不經心地低哼一聲做爲回答,他依舊頭也不擡地往外走。
直到他走下台階,一雙黑色皮鞋映入自己的眼簾,他才停下,擡頭,一臉不意外地看着面前那個額頭嘴角還帶着淤青的漂亮青年。
“看來你是受虐狂啊?欠打?”吳朝眯眯眼,冷笑一聲:“要不要幫你上網查查哪兒有好的smclub?”
“你沒有那樣興趣,我也沒有。”栗秩溫柔一笑:“何況接下來你有好多事要忙要查,如果隻憑你那手機流量,恐怕還不夠用呢!”
吳朝一怔,一句“什麽意思”還沒出口,栗秩就笑了起來:“應該接到了吧?短信。”
聽到他這麽,吳朝才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似乎一個勁兒的振動好像不止是一條。立刻,他掏出手機來一看,擡頭看着栗秩:“什麽意思?”
“六張機票,你,你的兩個朋友,這周六長……不,西安,下周六洛陽,應該夠了。一起去吧!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瘋了。”栗秩溫和地笑。
……
當晚。
三個好朋友聚在圖書館裏,瞪着眼前的東西,好一會兒,許輝袁書秦齊齊擡頭看着表情莫測的吳朝:“他還有我們倆?”
“嗯。不過你們可以……”
“去!爲啥不去?免費旅遊呢!”袁書秦冷笑一聲:“再了,洛陽啊!你家後院兒的地兒,長安呢,就離我跟老許家十幾分鍾的路……他一個外地人,難不成能在咱的地盤兒上把咱仨怎麽地了?哼!正愁着沒借口把他弄一弄呢……”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他是什麽人,難道不查一查咱們仨都是哪兒的人就這麽纏着吳朝?他要是查了的話,又怎麽就敢這麽大大方方地請咱們去咱們的地盤?”許輝一句話得袁書秦無語,隻能擡頭看着吳朝。
吳朝沉默,好一會兒才:“跟着他去,就知道了。”
……
周六。
中國陝西鹹陽市,乾縣北,梁山之上。
乾陵。
下午五。
斜陽如血,映得司馬道上一片如金如朱的華彩。
當吳朝和許輝袁書秦三人一起,跟着一身灑落的栗秩慢慢踏上第一塊石闆時……
轟然一聲,他的腦海裏,似乎浮出了些什麽東西。
一些模糊的人影,一些模糊的聲音。
但格外清楚的是似乎有兩個字,一張臉,一直穿插在這些碎片似的聲音和影像之中。
他想弄清楚那兩個字到底是什麽,那張臉到底是屬于誰的……
但他腦中一片混沌。
“怎麽了?”栗秩的聲音響起來,溫柔而熟悉。
吳朝慢慢地搖搖頭,讓自己的精神清醒一些,然後轉頭,看着同樣有些目光迷離的兩個好朋友,怔了怔,轉頭看着他。
“要去看看那個嗎?也許,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那裏。”栗秩一笑,伸手指着司馬道東側,一塊巨大的石碑。
碑當無字,隻待兒父……
又是轟然一聲,腦海裏突然響起這麽一句有氣無力,卻異常堅定的話語那話的人聲音蒼老,可分明卻是個女人。
而且……那聲音,好熟悉……
熟悉得讓他幾乎都能感覺得到,出這八個字的時候,那種解脫,那種渴望,那種……念念不舍!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吳朝扣着頭,淚水突然流下來。
許輝和袁書秦看着這樣的他,突然警醒過來,幾步上前剛要把他從栗秩身邊拉開,卻被栗秩搶先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大步走向無字碑:“你想知道她是誰……那就去那裏問一問吧!它在等你問,已經又等了一個輪回。”
吳朝不知道該什麽……他隻能任這男人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咚……
咚……
咚……
每一下腳步聲,都像一把大槌,重重地槌在他的胸口……而腦海中的影像與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了。
……終于,他立在了碑前。
栗秩看了看他,眼底滿是溫柔,滿是憐惜。然後他先伸左手當空一劃剛剛還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之間都不見了。
留在碑邊的,隻有他和有些驚惶的許袁二人,以及淚流不止的吳朝。
攔腰一抱,将吳朝托起來,輕輕一跳,竟然“飛”了起來!淩空落在無字碑!
“這tm是怎麽回事……”
聽到許輝的聲音,栗秩探頭俯視一眼,一笑,然後他輕輕拉起滿面淚水的吳朝雙手,輕輕地,但極爲堅定地按在了那碑一側的龍首之上,輕輕道:“呼喚他吧……他已經又等了你一個輪回,這一世,該是他了。”
吳朝倉皇地轉頭看着他:“呼……喚?”
“呼喚,呼喚它。你知道他的名字。”
栗秩溫柔地笑。
吳朝看着他,好一會兒,突然腦中一片空白,接着,一句話從他口中,歎息似地響起竟是以一種他再也沒有聽到過的,卻又無比熟悉的女子的聲調吟起:“平陽郡公安在……”
“吼……”一聲低低的吟喚聲響起,整個天地之間,似乎都在震動。
吳朝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栗秩按在石碑的石刻龍雕,突然活了過來!
一時間,風雲變色,烏雲翻湧,雷電大作!
兩聲大叫,許輝和袁書秦齊齊癱坐在地上!和吳朝一道,眼睜睜看着那條活過來的龍雕翻滾着銀鱗遍布,銳氣千條的巨大身軀,一路長吟着向上竄入空中,雷電之中打了幾個翻滾,再度俯沖下來,化做一道閃電正劈中無字碑前的空地上!
一陣銀色火花過去,一道銀甲朱盔,做一個武将打扮的挺拔身影,仗劍立于當地!
吳朝怔怔地看着那張對着自己微笑的臉,腦海裏的影像,越來越清楚了。
栗秩看了他一眼,默默伸手握住他的,然後俯視着那道身影,含笑道:“千年一諾,愛卿有勞。”
那武将一甩身後迎風獵獵的朱色大氅,叉手長行一禮,單膝跪地,聲若晨鍾:“臣薛禮,參見天皇大帝,拜見天後娘娘!”
轟然一聲,吳朝隻覺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接着,所有的影像,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一切……突然都擠進了他的腦海裏!
這樣巨大的沖擊,讓他忍不住大喊一聲,痛苦地抱着頭蹲了下來……
然後,失去了知覺!
……
陽光,很好。
這是吳朝睜開眼睛之後,第一個的感覺。
燦爛的陽光,像是一瀉流地的黃金一般染得眼前的一切都變了顔色。
無論是白色的牆壁,還是白色的床單,又或者是……
那個穿着白襯衫,正坐在一側,輕輕撫着自己的臉龐,對着自己微笑的青年。
他慢慢瞪大眼,看着這張笑臉。
是他……那張一直困着自己的笑臉。那雙一直在自己心底存着的鳳眼……
千年……
他……已等了自己千年麽?
十二世的輪回……
他……真已等了自己十二世麽?
“是。”
栗秩低聲地回答着吳朝心中的疑問,含笑:“是。”
吳朝咬牙,半晌眼圈微紅:“薛卿他……可知我……”
“知道。他離世之時,我已與他言明,我的打算。”栗秩伸手,輕輕撫着吳朝的面龐,低聲道:“所以,沒有人在怪你的。你實在不必擔憂……”
“……那你呢?你可怪過我?”
“怪你什麽?”栗秩溫柔一笑,讓吳朝淚流滿面,控制不住地撲入他懷中,悲怆痛哭:“怪我任性自私,怪我不解你一片苦心,怪我一千多年來從來不肯見你一面,聽你解釋……怪我……讓你苦苦守在這裏……千年寂寞……”
栗秩再一笑,溫柔道:“所以,你要賠我這一千三百三十二年的飯錢呢……畢竟這一千三百三十二年,可再沒人與我煮我最愛的雪耳枸杞吃……每日裏僅以風露裹腹……甚至如今還要想着,你現下是個男子,我也是……你個性又那般倔強,以後可該怎麽生了法子拐走你,讓你老老實實再做我的新娘……”
“治郎!”
他言語打趣,吳朝不,武昭卻再難忍心痛,凄怆一喚。
而隻這一聲,栗秩不,李治便眼底水光一閃,落下淚來。
閃着金光的淚珠劃破了平靜的表情,也撕破了他隐忍千年的思念之苦。
伸手,他緊緊地抱住了面前這個女子,喃喃道:“隻爲是你……隻要是你……都好……都好。
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