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中。
立政殿内。
一大早,媚娘還未醒,那些自她入殿後便再不曾收起過的素色紗缦,便被十八名蓮步而入的明紫羅裝素青色綴金流雲披帛,一頭烏發梳作雙環望仙髻,間綴芍藥色絨制牡丹花,眉間貼着绯色描金花钿的雙九年華明豔宮娘入内,衣襟翻飛間,暗香流動中,便各執一柄丈二長的細檀鑲金勾,齊刷刷将層層疊疊的紗缦,全部勾起,好好兒挂在了殿垂下的流珠金勾上。
紗缦起,十八宮娘齊轉身,向内寝含笑垂首,平持檀勾而立。
緊接着,又是十八名宮娘,年紀卻了一些,不過也得是二八之齡,面貌雖則不若撩紗宮娘般明豔動人,天姿國色,卻也極是清麗脫俗,人人都是儀态萬方,眸光流轉間,風**卻羞。
這十八宮娘每人都身着銀杏色繡紫花大羅襦,雪臂半露,另挂着銀青綴紫錦羅帛,頭攢珠螺髻,螺髻上還都各簪了一朵淡淡青色絨制牡丹花。
眉間細描淡紫花钿,雙手把握着一把長柄細嘴鶴形熏爐,裏面兒飄出陣陣的紫煙與淡淡的醒神蓮香,一樣分做兩隊,一步一停,一停一步,一步一禮,一禮一步地翩然起落,若輕鸾翩跹般在殿中來回轉了三個回環,接着依舊是一步一停,一步一禮地慢慢走到那十八名撩紗宮娘後,立定,依然是含着淡淡微笑,向紗帳珠垂首而立,對着層層難見内裏真容的内寝。
引香宮娘剛剛立定,便見另外十八名年歲更些,至多不過及笄的宮娘列隊而入。這些面容飽滿,猶若新月朝露般清新可愛,楚楚動人的女孩子們,一個個梳着編珠雙鬟,頭簪着鵝黃絨制牡丹花,劉海之間露出一淡金描杏色的花钿,身着豔豔鵝黃色羅裙,臂挂湖色繡織輕雪帛,手中各自捧着一隻半尺見方的淺口琉璃盞,盞内盛着飄浮着初摘下來的各色鮮花的清清露水。
依然是行至榻前五步左右時停下,跪禮,起,複分做兩隊,在殿内各個角落,都灑上清水香花,以淨一夜濁氣,襯蓮香之清輕。
一應事畢,依舊捧着空了的琉璃盞,立于引香宮娘之後,含笑垂首,向榻而立。
“朝禮——起……”
懷抱白玉拂塵,身着淡青宮袍,立于媚娘鳳榻邊的瑞安見起帳,引香,淨濁三事已畢,便微昂起首,長聲一唱。
“伏請鳳起……”
立時,頭戴紗翅冠,簪金花玉珠于額邊,銀花钗,身着朱袍繡帶的女官服,佩青玉,踏雲履的玉氏姐妹便緩步上前,先向榻一禮,接着含笑上前,擎玉勾,引繡帳,束金鈎,起鳳床。
就在紗帳被撩起的刹那,原本正在沉睡中的媚娘,突然睜開眼,看着殿。
立時,又是一陣朝安禮,三呼而止。
媚娘眨了眨眼,一時有些困惑,看看一邊兒含笑而立的瑞安。
瑞安了頭,她才怔了怔,搖搖頭,笑着輕歎:
“這些勞什子的禮,哪裏便……”
“娘娘,您現在可是要立中宮的人了,以後,可是大唐皇後,母儀天下的人兒……這樣的禮,可是萬萬廢不得。”
瑞安含笑,輕道。
一側的玉氏姐妹也笑着頭。
反而是媚娘自己搖頭,看了又開始叫她娘娘的瑞安一眼,不語,一邊兒由着玉如上前一步,輕輕扶起她坐直,一邊兒搖頭苦笑道:
“真要依禮……那治郎預備下的朱色鳳袍,就不該合用的……”
言及此,她突然停了下來,詫異地轉頭看着瑞安:
“難不成……”
瑞安含笑,頭:
“那鳳袍自然是娘娘出閣時要用的衣裳……冊封禮,卻在出閣禮之後呢!”
媚娘登時苦了臉:
“他到底在想什麽?孩子都兩個了,還做什麽出閣禮……”
“娘娘……”
玉明一邊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娘娘這話兒得,卻是叫咱們都替主上不值了……主上一心二意的,隻爲着娘娘着想,想着無論如何,也要與娘娘一個風風光光的出閣禮。
娘娘怎麽就不知道心疼主上這兩個月以來,日夜無休地算着如何行禮緻安才是最好的這份心呢?”
媚娘依舊沉默,搖頭不語。好一會兒才淡道:
“由他去,反正這輩子,也就這一次讓他有理由這般折騰我了。”
話這般着,可她的嘴角,忍不出勾出一抹甜甜笑意。
一邊兒帶了十八奉妝侍上前來的明和聞言,卻忍不住也插了句嘴道:
“可不止這出閣禮呢!主上還備了……”
他話沒出口,便被瑞安丢過去一個眼神給狠狠堵死,任媚娘再怎麽問,也隻是吓得搖頭不敢。
媚娘眼見他竟然如此,心中雖早知李治必然是要借着此番之事,大行鋪張,心裏卻也難免憂心,又是甜蜜,不由得搖頭,不語。
隻是,她這一搖頭,卻叫瑞安以爲她在擔心,于是便上前一步輕道:
“娘娘可安心罷!此番之事,主上有心思的。别的不提,冊封使儀的三公,主上可是選定了最合适的人選……實在娘娘不必擔心。”
媚娘這才想起,冊儀三公之事,于是擡頭看着瑞安:
“他那般的性子,怕是非得拗着要元舅公來的罷?實在是……”
“娘娘此番卻錯了,雖則此番太尉大人确是冊儀三公之首,然卻非主上所求。是他自己要來的。主上本還要請他做爲宣诏冊儀,可因着已是先提了英國公爲宣诏冊儀在先,也隻得請他做個加冠儀使公了。”
媚娘一怔,很快便頭:
“他真的……”
言及此,她搖頭,不語,又道:
“那……奉玺……怕再不會是氏族一系的罷?”
瑞安頭,輕輕道:
“原本太原王氏既已廢,自然是要推崔盧鄭李等……本來盧氏最好。可主上一來嫌他家出了個盧氏,二來又因着也不願讓盧氏借此機會施恩于娘娘,所以就選了崔氏。後來又一想,覺得冊封一事無地位尊貴的皇親,畢竟是大不妥,所以索性不給氏族一系這個名額,隻叫他們做個九卿之列。
奉玺儀使公,卻是定的鄭王殿下。”
“鄭王殿下?!他竟服了鄭王殿下……”
媚娘當然知道,瑞安所的鄭王是誰——高祖皇帝第十子,也是李治現存最德高望重的叔父,李元禮。
而能動這位連長孫無忌見面也要讓禮五六分,曾于先帝駕崩時,于金殿之上下血誓此生不涉朝政的淡泊王叔,破例出馬替自己做一個奉玺儀使公……
媚娘心中,此刻除去感動,竟是再無他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