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令右領軍中郎将薛禮率盧龍折沖府果毅都尉韋待價等,立時追擊諸入唐之倭國細作!務必拿至禦前!”
消息傳出金門,立時惹得諸臣紛紛更衣入内,請問聖意。
而當這個消息傳到媚娘耳中時,她也隻是淡淡一頭,輕輕道:
“這般來,那個人,果然是真的中臣長子?”
明和了頭,輕道:
“那人自名僧定慧,本家之名卻是中臣真人。其父中臣鐮足,深得今倭國之皇太子之幸信,是故此番他前來之時,主上與元舅公便是暗中派了許多高手暗中監視,這才肯放他入境。”
媚娘再一頭,又問道:
“我聽,前些日子倭國剛剛傳了國疏來,是因國中奸佞餘孽仍亂于朝政,前代帝孝德因此多積勞苦,年前因病已故,今乃孝德之姐,太上皇皇極再祚爲帝,是麽?”
明和頭,又輕道:
“娘娘得極是。不過如今卻也不能再叫太上皇,或者叫皇極上皇了……卻該稱齊明帝。”
媚娘聽得一怔,卻不由抿唇笑道:
“齊明帝?怎麽又換了個帝号?”
“這個……卻似是倭國之習。”
媚娘頭道:
“也罷,他們如何都無妨,你隻消一,這些人是爲何惹得治郎大怒的?
怕是與前些日子前方傳來密報,高句麗百濟結爲同盟,意侵新羅有些關連罷?
想來倭國近些日子也是不安分得緊……
也是上次這位中臣真人于宮中聽聞了些流言,便自以爲是,去向他父親邀功之故罷?”
明和含笑道:
“娘娘聖明,若論起來,卻正是這個中臣真人,所謂的僧定慧。此有先前截得他傳往國中密信一件,請娘娘過目。”
媚娘看了看明和,從他手中接過了那隻卷得極緊的紙卷,展開看了兩眼,便不由失笑出聲:
“今有唐帝,怯懦無能,庸碌好色,無識朝政。此乃良機,可得良土再建新城……”
明和聞言卻是一怔,看了眼那寫得曲曲彎彎的字,訝然道:
“娘娘竟然識得這倭文?”
“若是這些都不識得,如何能好生陪着治郎呢?”
媚娘一壁搖頭淡笑,一壁搖頭歎笑道:
“也當真是瘋迷了心了……居然真将治郎當做是個庸碌好色的昏君。若本宮無曾料錯,隻怕他還有打着本宮的主意,等着将來要趁着他大倭**攻至長安城下之時,将本宮一并做了俘虜,帶回他那彈丸之府做個調棋娘子呢吧?”
明和瞪大眼,看着媚娘,竟有些結巴:
“原……原來娘娘早就知道還有一封密信了……”
媚娘看着他,淡淡一笑:
“你知道麽,自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僧定慧開始,本宮就很讨厭他的眼神。”
一壁,媚娘一壁悠悠地将那張紙條扔在一邊的火盆裏,看着它尚未真正落入火堆,便化成一團灰燼輕飄飄的樣子,有趣道:
“不過本宮也知道,從第一次開始就讨厭他的,不止是本宮,還有元舅公和英國公二位。”
明和一怔:
“英國公倒也還好,可元舅公……?”
媚娘不答反問道:
“你也了,早從他一腳踏上我大唐國土開始,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罷,都已然派足了高手去盯着他。難道他之前那些密信往來,之前那些鬼模鬼樣的心思,治郎便全然不知?那爲何他直到現在才動了怒,要治他個好的呢?”
明和想了想,卻頭:
“娘娘得極是,隻怕主上都比他清楚他寫的那些密報如何流出長安,流向他父親手中的經過呢!
而且他這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時兩日的事情……
卻偏偏主上在這時動了怒……怕是别有内情了。”
“狼子野心?”
媚娘這一次,卻是真真兒的笑出了聲:
“你狼子野心?就這麽一個倭國?!”
媚娘搖頭,忍俊不禁地笑着看被自己笑傻了的明和,半晌才搖頭道:
“你去,去取了地圖來。今日我就與你好好兒講一講這大唐海境之事——真是……若是哪一日治郎調了你去侍奉,隻怕你還要被罵呢。”
明和聞言,着實大喜,立時一疊聲地應着,便跑而去。
爲何呢?
——宮中諸侍,無論對媚娘是恨是愛,卻無一敢不願聽媚娘言時政的。
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那些分屬朝中各派的耳目們,也沒少明的暗的拿着自家主子示意的時政之疑來問媚娘的,雖然有的圖的是抓她一個把柄的,但更多的,卻是真心想聽一聽,這個連長孫無忌也要多加防諱的女子的建言。
這些情況,沒有人比明和更清楚。隻是媚娘向來禀持不關時政之道,是故從來不關理,反而都叫他把人趕了出去,甚至大刑伺候——就連英國公等人派來的人也一并不理,是故他也隻能偶爾想一想這等好事了。
是故如今聽到媚娘竟開口要教他,他如何不歡喜?
就見不多時,他便抱了所有地圖前來與媚娘,又特特地将火攏得旺了些,把案幾往火籠前移了一兒,又替媚娘在圈椅之上備好了軟墊綿靠防涼,又倒了一杯熱茶放于案幾之上……
然後這才自己随手拉了一個軟坐墊,便坐在媚娘身邊。
媚娘頭,含笑看着他展開海疆之圖,纖纖玉指輕輕一劃,便劃出了一個大圈,問着明和道:
“這是哪裏,你可知道?”
明和眨眨眼,以爲自己聽錯了,可看媚娘認真的神情,不由輕道:
“這個自然知道啊……不正是咱們大唐疆土麽?”
媚娘頭,又循着海疆之圖邊線之上,滑了幾下,到一個角,問:
“這是哪裏,你知道麽?”
明和眨眨眼,卻當真不知,但眼看着媚娘将壓住了其地之名的指尖移開,心知媚娘叫他自瞧,于是便緊忙看了一眼,卻訝然脫口道:
“這指尖大的地方竟便是那倭國?!也……也……也太……”
他言至此,卻再也不得透。
媚娘頭,含笑道:
“正是如此,這便是倭國。”
媚娘收回粉白可愛的指尖在袖籠裏取暖,目光隻落在圖上,笑悠悠道:
“你再算一算,咱們大唐邊土距倭國,約摸有多少日的海路?”
明和能立于媚娘身邊,自然也非無教之人,約摸一算,便訝然道:
“怎麽……怎麽這一算,若我大唐軍中先鋒輕艦出海,竟也隻不過一旬多一兩日,至多一旬半程……可爲何那些倭國的遣唐使卻要足月之久?”
媚娘淡淡道:
“你也了,那是我大唐軍中先鋒輕艦。”
她輕聲道:
“若是倭國之技,盡在我大唐之上,他們又何必千裏迢迢,來我大唐?”
明和明白了,頭道:
“娘娘的意思是,這僧定慧的心思可笑,不過是因爲他夜郎自大,因知不可勝我大唐,便竟自心中卑愧之中,生出些荒唐的枉想出來了?”
媚娘含笑頭道:
“他若隻是枉想,本也無甚緊要,治郎心性雖不寬,可這一可憐之人的狂想,他倒也不是不能忍得。可若是治郎明裏暗裏着人警示于他,他卻還抱着這等枉想,甚至不自量力地意圖聯同那些同樣心懷叵測,欲擾我大唐邊境安定的邦邊國來生事的話……
那治郎自然便是要動手不若動口了。畢竟這等國邊邦,若是不識好歹,将我大唐之寬懷胸襟視爲軟弱的話……
那他們就還遠沒有要緊到需得治郎花了心思來設法安撫的地步,自然隻好剿滅了。”
明和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娘娘的意思是,這等邦,實不足堪憂?”
媚娘頭,輕道:
“何謂狼子野心?語出左傳,宣公一篇,謂曰有諺爲狼子野心。後人乃注,言其意爲放縱不馴之心,不可馴服,抑或心懷叛離之心。”
言至此,媚娘才揚聲悠然道:
“所謂狼子野心,那也得他當真是頭狼兒才稱得上這四個字。這等國,眼下如此,又何來狼子一?”
明和聞言,卻也是憨然一笑,搔頭乃道:
“竟是明和高看了他們了……娘娘見笑。”
媚娘搖頭,淡淡道:
“也不怪你擔憂,畢竟此番他們倒也真的不犯傻,去找了高句麗與百濟做幫手。”
明和聞言,便立時在圖上尋高句麗與百濟,不多時便頭道:
“娘娘得是,此番一看,這高句麗也好,百濟也罷,都于咱們大唐唇齒相依。雖他們不若新羅一般關緊,可到底也是在邊境之上……
若是倭國真的煽起了這把火,主上卻得也想周全了法子才能平了這場亂。”
媚娘頭,輕道:
“其實據我所知,先前的孝德帝在位之時,便是因着不願與我大唐開戰,而被那位當今的倭國太子殿下尋着了機會,漸失其權。
得明白些,這位當今的倭國太子也好,那個中臣氏也罷,圖的,都不過是一時之計——能于其諸豪門之前,顯出他們的本事與手段來罷了。
要知因着前代孝德帝之死惹得朝中諸臣心中頗有不滿,倭國民間也是微有議聲,所以他們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赢得豪門之心。
赢得了豪門之心,便等同是赢得了皇位……這一他們是很清楚的,皇極帝也好,齊明帝也罷,那個女子如今已是甲子之齡,便是做個皇帝,又能做得幾日?一個女子能做一個皇帝已是難得,之前她年富力強尚且可以一争一持這朝政大權。可如今她已鶴發,怎麽還能與那些正當壯年的人相争?
女子做皇帝,本便是難上加難的一件事。怕是如今的齊明,也隻一心想着要享樂了。有她弟弟孝德帝的例子在,她也不願意再去摻些事上身了。
是故眼下的倭國,已是等同被那位皇太子握于手中,隻要他再進一步,拿下豪門之後,便可順利登基爲帝了。
而正因要讨好豪門,他才必然要與我大唐爲敵。至少現在要是。
畢竟于那樣的國家來,若要赢得那些把控實權的豪門支持,最好的辦法便是在于我大唐一事上,顯出自己的手段,得到一些在咱們看來,實在可以是杯水之利的東西。
而這樣一來,那些豪門自然便會全力支持這位當今的倭國太子,與那位中臣氏與我大唐相争——明和,大唐實在太大了,即使是杯水之利,于這些邊邦國的豪門們而言也是極大的誘惑。
于此一來,倭國太子目的已達,中臣氏心願已成,自然便是登基爲帝了。
不過于他們而言,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像倭國太子與中臣氏這樣的角色,自然心中清楚,所謂的伐唐得利,隻能是權宜之計。
真拼起來,倭國隻有一種結局。是故他們此刻也是不敢明着招搖的。偏偏是這個中臣慧定卻是個糊塗的,竟真以爲他的父親會是全心全意要伐唐……
罷了,這樣短視無明的人物,也不怪他父親早早兒送他入佛了。”
媚娘淡淡一笑。
明和立時省悟:
“娘娘的意思是,此番之事,怕是這個中臣真人沒有看明白他父親與他父親主人的心思,卻擅自妄爲了?那娘娘,主上知道不知道呢?”
媚娘揚眉輕道:
“若是沒想到這一,若不是還想給他倭國太子與倭國第一臣留些顔面,治郎下令,便會是殺無赦,而非務必擒至禦前了。
治郎是要給這個僧定慧一個教訓的。——也代他的父親教一教他,這朝局,國政,到底該怎麽個看法,行法……
畢竟,他雖不爲其父心愛,卻到底是長子,中臣真人糊塗,中臣鐮足卻是聰明的。日後想必也必是國之棟梁……
若可教他明白,這樣的選擇對他也好,倭國太子也罷都不是唯一的辦法……
那會如何,卻也是頗可一觀的呢!”
微微一笑,媚娘再不多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