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媚娘都是這般幽幽怨怨地看着他,不言,亦不語。
李治閉目,深吸口氣,好一會兒才睜眼,徐徐行至媚娘身邊,轉身而來,面對着她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才輕啓唇,遲疑道:
“是不是……
我做錯了?”
媚娘低頭,回首,轉過臉去看着水中荷葉,好一會兒才悠悠道:
“治郎知道媚娘的,媚娘可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媚娘,也不在乎将來會有什麽……媚娘在乎的,隻是能不能與治郎相守一生,能不能與治郎白頭偕老,看着咱們的孩兒們好好兒地過上一輩子……
至于其他的,媚娘真的并不在乎。”
媚娘垂下眼,好一會兒才悠悠道:
“所以治郎,媚娘真的并不在乎治郎是不是會爲了忠兒,而要媚娘委屈一下,媚娘也不在乎是不是要等上許久時間,才能替惠兒,嫣兒,弘兒……這許許多多的人,還有媚娘自己的心願,将皇後易主。
媚娘在乎的隻是一件事,便是治郎是不是能夠與媚娘相知無間。”
直至此時,李治才終究知道了,自己到底是哪裏惹錯了她,于是長歎一聲,輕道:
“是我錯了……我該好好兒與你的……
隻是我……我總以爲……”
“總以爲媚娘心懷大仇,未必能夠放過這等良機,将皇後處置了,是不是?”
媚娘淡淡一笑,轉頭仰視李治:
“治郎,媚娘當然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可媚娘從未想過要利用。
因爲于媚娘而言,有些事,不能做,無論如何就是不能做。
無論忠兒的母親是誰,他的父親卻始終是治郎,他的兄弟始終是媚娘的弘兒,還有腹中的這孩子,還有逝去的嫣兒……
所以媚娘不能容許他受得一星半的傷。更不會主動去傷害他。
無論他做了什麽,在媚娘的眼裏,他都不過是個孩子,都是可以容忍的。
至于此番之事,媚娘既已知非他所意,而是他身邊人,自然也就知道,該如何處置……
畢竟那不過是個監,要想收拾得了他,有千萬種之法,實在不必明面兒上動手的。
這一,想必治郎也想到了,隻是之前囿于媚娘之心,所以無法定奪,是不是?”
李治搖頭苦笑,伸手将媚娘摟入懷中:
“是我錯了……
是我錯了……
早知道,我該與你商量的……
隻是我總是不忍……”
他言及此,便不再,反倒是媚娘替他了出來:
“總是不忍要媚娘爲了治郎而忍,心中總覺得欠媚娘的是吧?總覺得若是治郎開了口,要媚娘忍一忍,那麽媚娘雖則忍了,可治郎心中總是難以釋懷的,是吧?
所以這才想法子瞞着媚娘,是吧?
治郎,媚娘一句……
你實在是想得太多。
于媚娘處,你實在想得太多了。
從今往後,治郎可要牢記了,媚娘的心,本就是與治郎一同一處的,但若需要媚娘且等一等時,隻消一眼,隻消一笑,媚娘便知的。”
李治心中,此刻感動無以複加,更加不知用何等言語來得好,隻能緊緊地抱着她,再抱緊一些,再抱緊一些……
是夜。
麟遊行宮。
原本意欲留宿下來的李治,卻不想被匆匆而來的德安請回了正殿。言是方将宮外來報,道新羅女王金真德病重奄奄,其朝中暗生事故,請李治定奪。
于是惜惜然悻悻然,李治無奈離開,走時還千叮咛萬囑咐,叫媚娘不必等他,可卻務必要留了門下來。
媚娘眼瞅着一邊兒被李治離了召來陪伴自己的素琴以袖掩口竊笑的模樣,實在無奈,搖頭便将他好聲好氣地哄了出去。
然後才轉頭瞪着笑意難止的素琴,瞪了一會兒,自己倒也先忍不住,搖頭苦笑道:
“唉……真是……”
素琴卻含笑道:
“姐姐卻是歎什麽氣?主上如此愛重,别人盼都盼不來的福氣呢!姐姐倒好……竟是半兒也不待見的。”
一邊兒,一邊兒上前扶她坐下。
媚娘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恨聲道:
“你就得意罷!什麽時候你見着我不待見的?”
“就方将啊!”
兩姐妹坐下,素琴才含笑道:
“看姐姐剛才的那樣子,主上依依難舍的,倒是姐姐,直恨不得将主上踢了出門去再關上門做罷呢!嘻嘻……想想主上也是可憐得緊。
這大唐後廷佳麗沒有上萬也有三千……
怎地偏偏就是要抱着這麽一株刺兒在懷中當個寶似的……啊唷,怪不得每回二郎回了府中都是可憐可歎主上什麽的……
合着原來他的半兒不虛。”
媚娘斜眼瞅着她,玉笛般的鼻管兒裏隻哼了一聲,從一側端了茶碗起來輕啜兩口,哼道:
“好啊你……這些年在外面好的沒學,淨學這些勞什子的調笑了……
罷罷罷,我看這回你也先且莫急着回府了,明日裏我便去與德獎了,就他教妻不嚴,需得留在我身邊好好兒調教一番再送回去。
至于調教多久嘛……
且先個一年半載的罷!”
“姐姐要留素琴,素琴自然無謂。隻是一樁,素琴既然要留在宮中,那自必是日日守在姐姐身邊聆聽姐姐教訓的……
素琴得福,倒是歡喜,可主上肯麽?”
素琴哪裏是輕易便能被打到的?自然一時間便是含笑回擊。這一番話,倒是得媚娘忍不住笑罵,她自己也是吃吃一笑。
笑了一會兒,素琴正要找着媚娘給描個新扇面兒呢,忽見明和匆匆奔入,向二人行了禮後,便俯在媚娘耳邊了幾句話。
素琴旁裏看着,便見媚娘原本溫婉動人的笑意涼了幾分,眼裏也帶出幾絲無奈與厭惡來,心知不對,想了想便道:
“姐姐,可是太極宮裏又出什麽事了?”
媚娘搖頭,一臉涼意地從她手中接過素面宮扇,先自取了金線穿針打錯去鑲邊,然後才慢慢道:
“太極宮裏的事,現在也煩不了我了。”
素琴一怔,看着媚娘剛欲追問,卻聽到瑞安的聲音:
“娘娘,太極宮裏的事是煩不着您了,可是宮外的事情,卻也不能就此輕忽了啊……”
素琴一怔,轉頭看着從内殿裏匆匆走出來的瑞安,不由瞪大眼道:
“瑞安?……你不是回宮去了麽?”
瑞安低頭,先向媚娘行了禮,又向她述了禮,然後才看着媚娘與素琴道:
“瑞安本是回了宮的,但師傅臨了又将瑞安召了回來,是這麟遊行宮之中,有些事故,要瑞安與娘娘回話,是故便回來了。”
媚娘擡眼看看他,也不話,素琴忖着必非事,一時心急便道:
“怎麽出了亂子了?!可是又有人要對姐姐不利?是哪邊的?王皇後?還是蕭淑妃?又或者是韓王?”
瑞安搖頭,看着媚娘慢慢平靜下來的臉色,輕輕道:
“是元舅公……就在今日午後,娘娘的長姐……賀蘭夫人武氏順,持着元舅公的腰牌,進了這麟遊行宮,似乎是見着主上了。”
素琴聞言,立時便瞪圓了眼,直愣愣地看着瑞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
“你誰?那個……武順拿着誰的腰牌……”
她突覺有失,轉頭不安地看了眼媚娘,見媚娘神色平淡,于是松了口氣,大着膽子局促笑道:
“可别是你搞錯了罷?”
“此事非瑞安所查,而是午後主上帶着德安哥哥到處尋找出殿外遊園的娘娘與夫人時,巧然走到了後花園裏,因着主上驚喜這麟遊行宮中的牡丹竟然至今開得正濃,一時免不了駐足欣賞一會兒,德安哥哥才發覺有人私下窺探主上龍顔,着人去拿時,倒也當場拿下了。
可一來,那處所并非内禁,但有腰令也可出入……而賀蘭夫人手持元舅公令,辯稱自己無知驚駕實屬無意,二來她畢竟也是娘娘的親姐姐……
德安哥哥也知道主上是不欲見她的,所以便也不好處置,隻着人将她送出宮去,好生送回元舅公處,便就此作罷了。”
素琴又看了眼媚娘,眨眼輕聲道:
“這樣的事情,竟未與主上麽?”
“了,可主上聽畢之後大爲惱火,卻是惱的元舅公……還特特地着德安哥哥要去與元舅公相問此事……因着師傅以爲,此事不宜鬧得太大,一邊又拿着娘娘的面子力勸……主上這才忍下來。”
素琴垂目,卻不能言語,倒是媚娘淡道:
“王德經事老辣,怎麽此事卻辦得如此荒唐?
無論她是誰,無論她有誰的腰牌,她都非不知禮數的三歲兒。
此番擅闖内禁見駕不拜反而轉身而逃……這樣的事情,若非心中有鬼,又如何做出來?私窺龍顔本屬大逆,又見駕不拜轉身而逃……
這樣的罪,便是元舅公在,便是我在,她也總該擔了罪責的。”
瑞安看了看媚娘,輕聲道:
“那娘娘,可是要上禀主上?”
“這等事何必去煩治郎?眼下中宮與淑妃禁足,此處又是隻有我這一個後宮妃嫔在,論起理來也是該當我把這些事處置好的……
竟這等放了外人擅入,實在是我這昭儀沒做好。何況還是我自己的姐姐……”
媚娘垂目,輕道:
“元舅公那裏我也不方便話,畢竟他是治郎的親舅,又是朝中重臣之首,不該我我管,且由得治郎去煩——不過在我以爲,畢竟此番隻是元舅公着人入内,卻非元舅公教她行這等事,怪不得元舅公,不當的,還是提醒一下治郎不必提了。”
她停了一停,又道:
“至于賀蘭氏處……雖有三公令牌,可卻私窺天顔,又見駕不拜,這等大逆之罪,便是判個監候也非不可。可到底她也是國公之女,家中有祖上功蔭,又是無意闖入,便着罰她就此禁足國公府中三載,抄省自文千遍,三載未滿,抑或省自文不足千遍者,則無召無旨不得擅出罷!”
媚娘輕道。
素琴聽畢,也是心中忍不住又是憐又是笑:
憐的是媚娘這等苦心,醋心,煩心……笑的是媚娘這一罰下去,豈非是逼着她姐姐在天下人面前認了有意借妹妹之勢,妄圖着能夠攀龍附鳳,也爲帝侍妃嫔——白了便是在打着她姐姐的臉,打了個清醒,叫姐姐别再枉圖自己的夫婿麽……
這等醋壇子……唉……
素琴再一次慶幸,幸好,幸好,自己愛上的男子,不是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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