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
韓王别苑。
聽畢了沉書所報之事,元嘉一時間也是啞然訝然,良久才自笑道:
“好……
好一個精慧内斂的人物……
想不到本王這個侄兒,如今已然走到了這等地步。
好……
好……”
連連了四五遍好字,他才咬牙低問:
“泉州那邊安排着的人手,也就這麽受了招了?”
“是。”
“……沒用的東西!”
元嘉咬牙恨恨一聲:
“那般大的聲勢,那般多的人事物盡力支持……
居然不過一些計倆,便竟拿下了他們。”
恨恨地又咬牙了幾聲好,爾後才輕道:
“既然如此,那其他幾處地方隻怕也不好了罷?”
沉書沉默頭。
元嘉咬牙,半晌又道:
“西北邊境處如何?”
“……現時有英國公駐守,實在難動。”
“……哼!果然不出本王所料……
李績這老狐狸,面兒上做得戲份十足,竟将長孫無忌也瞞過去……
私下裏卻早已順了本王這侄兒的心,跟了他一路去了!”
“那殿下,眼下卻該如何?”
“如何?
哼,若換了旁人,自當是按兵不動。
可本王偏偏就要戰上一戰,教這李治兒知曉,便是本王被他逼到這等境地,要想翻翻他的底,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元嘉哼一聲,輕道:
“傳本王的話兒,潞州那些人,該動手了。”
沉書一怔,立時道:
“殿下是要對付狄仁傑?”
“這個狄仁傑,本王初時還是輕看了他……
本以爲李治派了他去潞州,不過是做做樣子——想着這等年輕的後生,能有何等本事。
如今看來,這狄仁傑竟是奇兵一支,正如一枚煞釘,如今緊緊地釘住了本王的後營,卻教本王難以施展。
此釘不除,接下來的日子,咱們都不會太好過。
那……
便動手罷!”
“是。”
“……還有,動手的時候仔細些,盡量不要将咱們扯了進去。
此番看來,怕是那狄仁傑身邊,李治也安排了不少的暗衛在,且既然李治如此看重這個後生晚輩,那必然便會分外加心照顧。
所以此番行動成功最好,若不成功,至少也不能叫咱們的人輕易陷了進去。”
“沉書明白。”
“至于鳳泉湯的那些人……
可預備下了?”
“已然預備下,請殿下安心,不日昏君行駕鳳泉湯,必有動作!”
“那便好……
派出去的,可都是死士?”
“是。”
“嗯,沒教他們知曉到底是誰着他們去的罷?”
“自然。”
“那便好……
接下來一段時間要辛苦你了,除去多多布置下這類任務,叫本王這侄兒多分些心之外……
你還需得時時刻刻記得掃尾。
眼下的咱們,可萬不能留下什麽破綻在那昏君手中。”
“殿下安心!
沉書省得!”
次日午後。
鳳泉湯。
唐高宗李治駕幸鳳泉湯,随侍者僅其昭儀武氏,其皇五子代王弘與近侍諸臣。
近夜時分。
鳳泉湯内突生異變!
……
是夜。
鳳泉湯行宮。
媚娘坐在李治身邊,含淚看着急被召來與李治敷傷的太醫心謹慎地将李治被刀子劃了好長一道血口的左臂緊緊包起。
“可還要緊?”
看着太醫已然包紮妥當,媚娘便輕聲發問。
太醫得問,立時行禮道:
“娘娘安心,陛下此番傷勢看似兇險,實則卻是與天同福之澤,隻不過受了些皮肉之傷,且傷勢極淺,隻因劃破了兩處血脈集中之處,這些顯得有些嚴重。
眼下微臣已然替陛下包紮妥當,隻要按時服藥換藥,内服助長新肌,調理血氣,外敷平治傷口,收斂生息,不日自會安平。”
媚娘長出口氣,又看看一臉淡然地微笑着對自己,目光中滿是安撫的李治,這才轉頭再問太醫:
“可……
那刀上卻沒有什麽毒物?”
“不曾。微臣等已與德公公等諸位再三驗看過,那刀并無任何問題。”
媚娘也是知道這位老太醫的,雖不若孫思邈醫術通聖境,可到底也是一代國手,天下無左的本事,自然也能信得過。
于是長出口氣,着令明和去請了老太醫殿下開方抓藥,依勢熬制——同時也是警惕着不教李治此番遇刺受傷之事外傳。
自己則轉頭來,看着德安心将李治扶放在榻上躺下,淚光盈盈于睫。
李治看她如此,忍不住笑道:
“你瞧瞧你,你瞧瞧你……
我真不知是該歡喜呢,還是該擔心?
這些年來了,我竟從未見過你爲這樣一事傷心至此。”
“事?
這還算事?”
媚娘欲怒,卻終究不忍,隻得咬牙道:
“刀都刺到你身上了……
這還算事?”
李治見她如此,心中也是柔軟,伸出右手輕撫了她面頰道:
“你别哭了,本來不疼的,你這一哭,倒哭得我身上疼,心裏更疼。
放心,此番他不過是想找些麻煩,竟是未曾想得能成功的。
否則我哪裏有命在?”
“你也了……
若非他還存着些癡心妄想,竟想光明正大地逼你禅位的念頭……
隻怕今日便是……”
媚娘言至此,便立時住口,半晌才恨道:
“總是不能饒了他的!”
李治沉默,爾後突地擡頭看着德安:
“李雲那邊兒,可是傳了消息來了?”
“回主上,是。”
“看來韓王叔真的也是存不住氣了……
眼下如此一舉,既然意非在取朕性命,隻爲擾亂朕心境……
那接下來,便是要對朕身邊最可用的幾人動手了。
英國公是不必擔憂的,莫是韓王叔,便是兩個韓王叔加起來,也未必在眼下這等狀态動一動英國公分毫——
畢竟整個大唐江山安固與否,眼下可還都得看英國公。
那麽……
自然便是朕抱以重望,更委以重任,緊緊地釘死了韓王叔本營的懷英了。
可是韓王叔決意要除了懷英?”
德安輕道:
“是,昨日裏得了報,韓王府裏已然動起來了,左不過明日午後,那些殺手便必到狄大人于潞州所居之處府上。
主上,要不要提醒那邊的影衛,盡皆全力保護狄大人?”
李治還未話,媚娘便咬牙輕聲道:
“媚娘聽過治郎言語,懷英者,稀世之才,萬不可損傷。
隻憑潞州那人手,怕是不夠。
還是着将京中的暗衛,能用得上的,都派了去罷!
韓王此番動了絕殺之心,若不盡全力,怕是難保懷英。”
李治頭,也看着德安道:
“媚娘得極是,你便如此去罷!”
德安卻皺眉道:
“可是眼下韓王動作頻頻,若是将這暗衛全數調去潞州,那萬一韓王使了絕心,要對主上下手……
那可如何是好?”
李治挑眉,看看媚娘:
“你有主意了罷?”
“治郎身邊,平素便戒衛森嚴,韓王便是立時興兵造反,人手也未必得稱。
咱們所要防的,不過是他又使了什麽法子,調了些江湖高手來對付治郎。
既然如此,那麽殺狼仍需獅虎王——
隻把德獎與慕容嫣兩大高手調入萬年宮左右範圍,那李元嘉便是想做些什麽,也是難。
何況……”
媚娘言及至此,卻微頓一頓,目光微垂後才道:
“何況接下來,隻怕李元嘉也沒時間考慮是不是要對治郎下手了。
懷英之事已是叫他頭痛,若治郎能再着人入雍州,配合着英國公長子一道,給他多添些麻煩……
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騰挪不開了。”
李治淡淡地看了看她,心中暗歎了口氣,頭道:
“媚娘得是,一切便照着媚娘的意思辦罷!”
……
次日。
午後。
萬年宮。
大寶殿。
李治因着傷勢漸安,今日又好生休息了一會兒,醒來時又不見媚娘弘兒,問了才知又去蓮池邊采蓮去了,本想跟着也去瞧瞧,可一想若媚娘知道必然又罵,索性便懶在榻上,聽德安回報這些日子諸事:
“……别的都好,就是雍州那邊,娘娘的定計也是妙得緊,韓王今日一早便因着前些日子近侍沉書當場傷人之事被提了去府内,怕是三天五日的也不便再有什麽動作。
隻是……
潞州那邊……”
“怎麽?!懷英出事了?!”
“沒沒,主上安心,有暗衛在保,狄大人自然安全。
隻是方才暗衛來報,此番韓王府派出死士煞是厲害,咱們的影衛,折了三五人……”
李治沉默,良久才輕道:
“可好生安置了家眷?”
“主上放心,此等忠勇之士,德安自不會輕忽。”
“那便好……回頭你着内司制幾枚恩蔭金牌與這幾人家中罷!賞金賞銀,不若賞他們後代一個帝王的恩蔭護身。
日後,無論朕的哪個兒子成了大唐之主,哪個孫子繼了帝王之位……總是能夠與他們一個寶貴平安,也算朕對得起他們這一生忠勇,以命相報了。”
“是。”
“……媚娘那邊兒,是不是也動手了?”
“……”
“你也不必沉默。昨日媚娘那等言辭神色,與她夫妻這些年再看不出來她想做什麽……朕也真是枉爲人夫了。”
“……主上……呃……英明……
昨日夜裏,有絕的江湖高手夜闖雍州韓王别苑,險些将韓王一擊殺之,最後雖則近侍全力相保,韓王隻是受了三五道皮外傷……
可韓王的愛妾兩名被擊殺當場,另據今晨地方有司所報,韓王所傷之處,皆極近其右手臂最關緊的脈筋之側。
所以……
所以至少這年裏邊兒韓王都是不能再動筆提劍了,甚至便是日常用筷箸,也要等到半年後方可,否則手就真的廢了。”
李治揚眉,半晌才搖頭苦笑:
“……罷了,她還是這般孩子氣……朕也不過是左手受了些皮外傷,她便要韓王叔拿一條手臂來賠……”
“主上,依德安看,娘娘這般做還就是對了呢!
那韓王既然喜歡玩陰的,咱們便也陰回去都無妨。
主上身爲君王若不願如此,那自有娘娘在呢。
何況這等事擱在誰心裏,也隻會覺得娘娘下手太輕了:
弑君傷侄這等事他韓王都做得出來……
隻是險些廢了他一條手臂,真是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