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萬春殿。
寝殿之中,已然過夜半,卻仍然穿着正宮朝服,頭鳳冠的王皇後心神不定地踱着步子,來來回回地走。一邊兒不時地向外張望着。
很快,一道人影出現,她如逢甘霖地松了口氣,甚至還迎了上去:
“如何?”
“回娘娘,今日午後一刻,武媚娘便從西門出去了,徑自往修真坊而去。”
“修真坊?”
“是。”
“她去那裏做什麽?
爲什麽不把人提入宮中來審?”
“這個……老奴也是方将聽……
似乎……
似乎那修真坊中,竟有一處早年間先皇後娘娘賜與時爲晉王殿下的當今陛下的大宅。”
那老侍心翼翼地完這句話,毫不意外地看到皇後沉下臉來:
“你那裏有一處陛下私宅?!
爲何本宮不見密冊中有備?!”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這,這處私宅,本便是先皇後娘娘早年從長孫氏中得到的私産,加之又是後來先皇後娘娘自己出得銀資将之修繕一新,與當時許多田産賞賜一道,于臨終時賜與了當時的陛下,所以娘娘不知也不爲怪。
便是這宮中密冊,也自然不能備得了。
畢竟那是皇後娘娘賜與陛下的,也是陛下私産。”
王皇後冷哼一聲:
“陛下都是天下的,哪裏還有私産一?
既爲陛下之物,自當收歸皇家所有。
何況……”
她微微捏緊了拳,半晌才慢慢道:
“何況……
陛下竟然這些年來,一直都瞞着,不曾讓本宮知曉。
本宮可是陛下明媒正娶,先帝親封的正宮!
可是這武媚娘……武媚娘……”
她閉口,再不言語,良久才輕道:
“你接着……
那武媚娘去那處私宅之中,卻是爲何?”
“娘娘,娘娘,這事兒來,也真是奇了。
那處私宅,本是陛下所有,老奴等打探着的時候,本也以爲不過是種普通的宅子,一直荒着不曾有人入住。
可這一打探下來,才驚覺那處私宅,竟似是陛下所設的密牢般的存在……
這些年來,宮裏樁樁件件,大大,從先帝到今朝,許許多多的事情,竟然都與它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别的自且不提,單單當年廢太子承乾案之後,一紙密疏便折倒了當年的廢昭容韋氏的那個韋姓官員,就是那個原本以爲被滅口,最後卻死裏脫生,平平安安入了大理寺證死了韋氏與韋氏一族的韋姓官員,竟然從詐死時起,便被秘密收押在内。
還有那個韋氏的近婢春盈,也是在那裏伏的供,認的押。
還有……”
“夠了!”
王皇後臉色越來越蒼白,突然開口喝住了他,半晌才輕輕道:
“你是想告訴本宮,自從那武媚娘入宮之時起,陛下便與她……
便與她……”
“老奴不敢!娘娘,老奴不敢啊!老奴隻是忠心爲娘娘辦事……”
那老侍驚得半死,立時跪下哀求。
王皇後沉默,半晌之後才刻意地放柔和了聲音道:
“你起來罷,本宮也知道,你是真心爲本宮好。
起來罷……”
老侍聞言,這才松了一半的心,緩緩舒口氣,徐徐起身,眼睛垂着,卻仍然不住地掃着王皇後的臉。
王皇後卻未曾發現他這般作态,隻是淡淡地:
“若此處是座密牢,且又爲陛下所有。那看來把人關到那裏去的,卻是陛下了?”
老侍聞言,卻不敢言語。
王皇後轉頭看着他:
“啊?到底是不是陛下?”
“……”
老侍張了張口,究竟還是沒敢再。
王皇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半晌才輕輕道:
“看你這般作态,似乎不是了。
那麽既然武媚娘能找得到這裏……
也就是,是她所爲了?”
“……是。”
老侍這一句是,輕得幾如蚊咛。
王皇後咬緊了牙,半晌才輕道:
“陛下知道她用了此處?”
“……似乎是。”
“……那麽,可審出什麽結果了?”
王皇後淡淡地問。
老侍終究還是了頭:
“倒是對娘娘有利的。
那個巫師,一味地隻咬死了蕭淑妃,不但把她指使那兩個嬷嬷謀害那個丫頭的事兒都給了出來,還把丫頭口唇邊的壓痕,也都倒在了蕭淑妃的頭上。”
王皇後一怔,轉過身來,正面老侍:
“他竟然把本宮之事給瞞下了?
你可不是聽錯了罷?”
“老奴親耳聽到瑞安與他哥哥德安的,萬不會錯。”
王皇後沉默,半晌又道:
“德安知道了,陛下也就知道了。
那陛下做何反應?”
“倒是沒有什麽特别的動靜,不過今日陛下本來要召見雍王問功課的,可眼見到這個時候了,也不見有旨傳下來。
隻怕蕭淑妃,是落了實罪了。”
王皇後閉了閉眼,半晌長出口氣,頭: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隻是有一樁,你還要去查一查,看一看那個巫師,到底是什麽來曆。”
老侍一怔,輕輕道:
“娘娘,您不早就知道,他是蕭淑妃派來的假巫師了麽?”
“本宮當然知道。從他一進到本宮殿中開始起,本宮就知道,他不是什麽真正的巫師了。
不過是一個江湖騙子,被蕭玉音那個賤人派了來,迷惑本宮,讓本宮以爲自己真的咒殺了那個賤婢,好讓本宮被武媚娘記恨,讓本宮與武媚娘鬥個你死我活的棋子罷了。”
王皇後輕輕一笑。
老侍眨了眨眼,又輕問:
“那娘娘您還留……”
“爲什麽不留?既然能夠借别人的手,徹底除掉這個害死了本宮父親的賤婢,妖女……
爲什麽不留?
本宮不但留下他,還很樂意地照着他的安排,或者是他的主子的安排去做了。
結果呢?她不就如本宮所願地将那個賤婢給除掉了麽?
至于本宮嘛……”
王皇後淡然一笑道:
“沒殺過的人,就是沒殺過。越是武媚娘這般狡慧的女子,越是容易看破蕭玉音這個賤人的計。
一旦她看穿了,哼哼……”
王皇後冷笑一聲:
“到底是誰被挑破,要去面對這個心狠手辣的妖女武媚娘,想必現在,蕭玉音也知道了吧?”
同一時刻。
長安。
韓王府,正寝之中。
元嘉正在沉睡,突然覺得身邊一陣風過,立時警醒。
一張眼,看到正欲喚醒自己卻被自己驚了一跳的沉書,他了頭,心地将身邊抱着自己的新側妃的手腕拉來,然後徐徐地下床,接了沉書遞來的狐裘,便披在身上,自向外走出去。
直到立于書房之中,看着沉書心地閉緊了門,他才輕聲道:
“修真坊那裏,可還好?”
“一切正如殿下所料,那個自以爲什麽都知道的蠢貨,已然按着主人的意思,刻意地将皇後從這件事中抹出來了。
所有的罪責,全部都推到了蕭淑妃的身上。
此刻武媚娘隻怕也是要全心力對付蕭淑妃了。”
元嘉聞言,卻冷笑一聲道:
“沉書,跟了本王這般久,你怎麽還是看不透本王呢?”
沉書一怔:
“殿下……”
“你以爲,這麽一個根本沒有親眼看到蕭淑妃指使兩個嬷嬷制造假證,意圖誣陷皇後的江湖術士,就能瞞得過她麽?”
“可是這個巫師是真的相信咱們所告訴他的話……也真的實實在在地告訴了武媚娘啊!
殿下不是,此計最大的妙處,便在于能夠讓一個信了不存在的真相的人,用這個不存在的真相,去哄得另外一個比他聰明無數倍的女人相信他,然後按着殿下的設計一步步地走向最後結局麽?”
“他的确是真的信了,本王也相信,他在告訴武媚娘這件事的時候,其言語之真誠,其心境之坦然,武媚娘也是相信他沒有騙自己的。
可是沉書啊,這個武媚娘是個什麽人物,你這些年跟着本王,難道還不能看出兒來苗頭麽?
她……就是她,可以,與本王那個看似糊塗實則精明得很的好侄兒一般的模樣,都是個心明眼亮的。
隻憑一個江湖術士的話,是瞞不住她的。”
“那……殿下,咱們要不要再做些什麽,讓她相信此話不假?”
“不,不必。本來本王就不打算讓她真的以爲王皇後與此事無關……
那本王此番相幫皇後最終的目的,豈非失敗?”
“殿下相助皇後,隐瞞她也有意殺死那個丫頭,并且壓痕确爲其所留……是另有深意?”
“本王過,皇後這個女人,聰明,大氣,也是極有手腕的。
隻是這樣的女子,不好收服,但一朝收服爲咱們所用,那麽便是李治,便是武媚娘,也要倒一倒黴的。
所以本王才設計此番,讓她知道,就算她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本王也一樣有辦法幫她圓過來,保住她中宮之位。
如此一來,她自然會死心塌地地與本王結盟。
有了她這個雖則不受恩寵,手裏卻實實在在地握着整個大唐後廷的皇後在,再加上她背後太原王氏一族的力量……
本王以後所行之事,可就順遂得多了。”
“殿下的意思是要收了她?”
“收了她?本王還沒有那個心思。
這樣的女人,當個花瓶兒都嫌太難伺候。
不過就算是隻花瓶兒,若是拚得上她粉身碎骨,總也能砸死個活人罷?
本王要的,便是借她的粉身碎骨,來替本王砸死一個人。”
“殿下是誰?”
“她爲後宮之主,那麽自然便是後宮中的人——
就是這個武媚娘。”
“武媚娘?”
“沒錯,武媚娘。
其實你如此驚訝,本也不怪……
因爲就連本王,也是此番才發現……
這個女人毒辣起來,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狠絕……
這等鐵腕,再配上她那般的機慧……
哼,看來本王這位二皇兄,還真是給自己的寶貝兒子暗暗地藏了一把絕世神兵利器在這大唐後廷啊……
有這武媚娘在手,本王要從後宮之事着手,設法叫李治自廢其位,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所以……要廢李治,必然要先廢了這武媚娘!”
元嘉的目光,突然變得森森然,如野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