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爲越女暮作妃十五

永徽四年十月初一。

長安。

太極宮。

立政殿中。

媚娘在殿中來回走動着,不時看向殿外。

不多時,便見瑞安匆匆奔入。

不等他行禮,媚娘便急上前一步道:

“如何?

太極殿中可有消息傳來了?”

“回娘娘,來了,來了。”

瑞安擦擦汗,這才道:

“那陳碩真早前便于其族鄉故地之中,多做妖術筮言之行,蠱惑民衆,隻是之前睦州一地民心尚穩,她也是輕易搖動不得。

奈何此番大旱,地方官員不行主上口谕,盡以私心而待民,結果便釀下了禍由子。

加之睦州一帶災情嚴重,民衆漸有不保之勢,于是她便借機與其妹夫章叔胤行了謀逆之事,還……

還……”

媚娘見瑞安話吞吞吐吐,不由追問道:

“還什麽?

你倒是清楚啊!”

瑞安無奈,隻得歎息:

“還……

這妖女竟還自稱爲帝,什麽……什麽帝号文佳……”

媚娘聽完,一時沉默,半晌才歎道:

“罷了……

罷了,到底也是她自己圖得這等事的。”

瑞安眨了眨眼,看着媚娘道:

“娘娘,您這是什麽意思?

瑞安不明白。”

媚娘搖頭道:

“不是什麽誇口的話,但瑞安,咱們大唐如今國富民強,軍威正盛。

别的不提,單單隻是一個薛紹便是驚世之才,更不必提李績這樣的沙場老将,千古名帥。

她一味圖謀大事,卻全然無半兒鎮軍之寶,此番行事,如何能敵得過大唐王師?”

瑞安眨了眨眼,卻不解道:

“娘娘,既然娘娘她此番謀逆必不成事,那……不是好事麽?”

媚娘卻搖頭道:

“你隻知其一,哪知其二!

自古以來,但凡似這等官逼民反之事,無論最後如何結局,史書之上,必然都要往那當朝君主身上,潑上濃濃的一筆墨迹——

不是落個爲君不明,百姓不得安生的污言,便是要落個偏信奸佞,逼民造反的惡名。

瑞安,别人不知,你卻是知道的,治郎自理國事以來,事事處處,哪一哪一處,不是考慮着大唐江山,考慮着天下百姓?

偏偏此番之事,卻竟如此……

唉!”

瑞安也不由道:

“那……那也不能怪主上呀!

畢竟此番災情起時,各地尚且有餘糧,主上也是算着時間來走糧的,爲何……”

“治郎就是算得時間太過準了。”

媚娘深深搖頭道:

“到底,他究竟出身于宮廷之家,自幼百般恩寵,哪裏識得饑餓的滋味?

自然不知道,哪怕便是家中尚且有三五日甚至十來日的餘糧,若不能得知自己未來有保,那種擔憂會斷糧無繼的感覺,也足以逼得百姓起而反之。”

媚娘搖頭,痛心道:

“此番是我的錯,我該提醒他,便是要考驗各地官員的行政之風是否公準,也當先明行诏令,安撫民心才是。”

瑞安卻也不語——

畢竟他與媚娘一般,都是從宮外入内的,更加挨過苦,所以能明白媚娘的意思。

半晌,瑞安才道:

“那娘娘,接下來,卻如何是好?”

媚娘擡眼看看他,好一會兒才輕道:

“慧覺此番起事,實是天非時,地非利,人非和,必然不成。

隻是她素來心性平定,這等冒進,實不似她平素爲人。

所以多半,卻是有人在後面抽了一手,意圖借此事,要來往治郎身上潑些髒水來的。

你去通知德安,叫他提醒治郎,立時派暗衛查探此事是否與韓王府有關。

若查得有關之證,那便當立時回報治郎,以待日後對慧覺量刑之時,以此诏告天下,至少也要讓天下人知曉,這慧覺不過是受人利用……

如此一來,治郎的名聲保住了,且慧覺的命雖不得保,可到底也不會受什麽苦痛。”

瑞安連連應是,接着便匆匆奔出立政殿去。

是夜。

唐。

太原。

王氏祖宅之中。

王皇後聽畢了近侍回報,半晌才道:

“你的……

可是真的?”

“那千真萬确是假不了的呀娘娘。

此事可是您的姑母心明師太親自出口的呢!”

王皇後定定地看着天空半晌,突然放聲大笑,目光之中盡是恨意:

“好……

好!

不錯……不錯!

果然本宮才是正經兒的鳳儀天下命格……

武媚娘……

你終究還是鬥不過本宮的!

鬥不過本宮的!”

倏然轉身,她直勾勾地瞪着那個年輕的侍從:

“傳本宮的話兒,自今日起,把立政殿往來的人,都給本宮盯緊了!

務必要找出她裏通外合的證據來!

明白麽?”

“是!”

……

唐永徽四年。

十月。

睦州女子陳碩貞,以妖言惑衆,與妹夫章叔胤反,自稱文佳皇帝,更以叔胤爲仆射,帥衆先攻桐廬,陷。

後碩貞又擊鍾焚香,引兵二千,攻睦州、於潛縣,又犯歙州,乃不克。

十月初五。

唐高宗李治着敕令揚州刺史房仁裕,發兵讨之。

另又着旨,明示先前已有口谕傳下,着令各地官員辦理赈災之事,頗多不利之處,乃立令禦史台遣出督辦此事之欽命禦史十二名,各率親衛,行巡天下諸受災州縣,更着令但有違令不遵,或有百姓攔告者,欽命禦史可立執聖命,收其官印朝服,緝拿下獄,押京司候審!

聖旨一出,雷動天下,一時間那些先前行事頗有悖逆君意民心之臣,個個惶惶然急力行事,努力行政,安撫民衆!

十月初七。

陳碩貞遣童文寶率兵四千,攻婺州。

婺州刺史崔義玄,立時發兵,拒之。

然其時民間多有訛言,道陳碩貞神靈護佑,犯其軍者必滅其族,士衆皆驚之甚,軍心不振。

遂有左右司功參軍崔玄籍着請崔義玄依軍法,擒陣前逃兵二,斬,更乃道:

“高祖聖帝立我大唐之時,隋惡如此,天道彰彰,發軍仗正道,尚且數年相征,時時猶且無成之時,況憑其隻星妖妄之術,豈能久乎?!”

衆将聞之,皆振奮。

義玄聞之,甚喜,着以玄籍爲先鋒,率前鋒先至,自着披戰甲,挂軍旌,率州兵繼之。

十月初十,至下淮戍,乃遇陳碩貞部衆,與戰于野。

碩貞軍乃以火矢流星連環爲計,殺傷王師甚重,左右見勢不着,乃紛紛向前,以盾蔽守義玄,卻皆爲義玄所推一側。

義玄乃持長槍于手,正色浩然道:

“将帥惜命避箭,軍士何故死戰?!”

乃着撤之,更親立于車前,臨亂箭而無一絲色變。

于是軍心士氣大振,齊奮殺敵!

碩貞部本爲流民所結,兼之反故皆因災年不謹,未得希望之故。

适時又因李治所封十二欽命禦史旨意已行天下,也先後拿下了幾個自以爲後台強硬,多少有些不恭不敬,而爲百姓所怨恨的大員,雷霆手腕震動朝野,更加叫民衆一時安心。

是故碩貞部,亦漸無興力,又逢此一戰,竟潰不成軍,崔義玄部斬首數千級,其餘部衆,盡皆歸降。

唐永徽四年。

十月十五,午後。

崔義玄部乃行軍睦州境,計圖夜色深沉之時,以攻其不備。

然未及紮營,便見有前鋒探馬來報,道前方某縣城門大開,且有百姓出迎,獻匪首求安。

義玄大爲歡喜,着令入城安定。

如是行遍睦州境内,竟再無大戰,零星負隅頑抗之徒,亦輕輕滅之。

十月二十三,崔義玄上表天聽,道睦州已複大半,其逆附黨衆,已數萬計。

是夜。

太極宮。

太極殿内。

李治閱畢崔義玄奏表,心中總算是長吐了口氣,拍着案幾連連叫好。

殿下,長孫無忌等諸臣也含笑頭道:

“想我大唐天恩浩蕩,帝威海深,那等無知婦人,又如何能與大唐雄師相敵呢?”

李治頭道:

“到底也是前方将士勞苦功高,理當重賞。”

聞得此言,長孫無忌看了看對面的李績,然後輕輕問道:

“主上,那些降衆,主上以爲,該當如何處置呢?”

李治看了看長孫無忌,又看了看李績,半晌才道:

“起來,他們也不過都是些無辜百姓。

此番會受那妖女蠱惑,也不過是因朕行政不當。

唉,朕明知天災如此,卻未曾及時發下明文诏旨,着令開倉赈災,才有了如今這等生靈塗炭之難。

都是大唐子民,朕這天子帝父,也是太過不爲政……

何況也不曾有何等大事,能放過的,便都放過了罷!”

長孫無忌看了看李績,李績會意,乃起而告之:

“主上仁慈,實是大唐天下之福。

然主上,臣等以爲,雖則此番百姓無辜,可到底也是謀逆大罪。

死罪可免,活罪卻萬不可饒,否則隻會助長那些真正居心不良之徒的野心。”

李治聞言皺眉,半晌才輕道:

“那英國公的意思,是如何處置呢?”

李績不答,卻先問道:

“主上仁慈,卻不知打算如何處置那陳碩貞等首惡呢?”

李治想了想,和氣道:

“朕覺得,他們皆是首惡,萬不可輕輕饒恕。

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濫殺酷刑終究有違天道,首惡盡皆斬首,家中族員,若未參與此事的,便盡流放;若有參與的,自當株連。”

李績頭,微笑道:

“果然主上處置英明。

那麽主上,既然首惡如此,從衆即便不必受這斬刑,一個流刑與株連,卻是萬不可少的。

否則天下人隻會以爲主上心中有愧,是故多有退讓之意。”

李治頭,正色道:

“朕明白,英國公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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