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太極宮中。
太極殿内。
難得媚娘今日帶了孩子們來見李治,李治自是歡喜不勝,便将政事隻扔一邊處,自去媚娘懷裏,左手抱了嫣兒,右手牽了李弘出來,便歸複玉案之後龍位之上坐下,放下李弘,由着他自在龍位上爬鬧玩耍,自己卻抱了嫣兒在懷裏,笑吟吟問道:
“今日這局棋,可下得還好?”
媚娘聞言,擡眼看了看他,但笑不語。
良久,她才悠悠道:
“若是狄卿知道,爲了在即将到來的倒關隴一系重臣這場大風暴到來之前,治郎便如此費心盡力地努力設計,隻爲保他下來……
怕是要好生感動呢!”
李治含笑不語。
一側德安等人卻是不明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一人敢開口相問。
好在媚娘也沒打算打啞謎,便直道:
“爲了保下狄卿,治郎先是将這看似無礙實在卻有大害的劉弘業送入了狄卿府中,讓他先在心裏埋下了一顆不滿之種,以爲治郎日後所爲,都不過是爲了一兒女私情。
接着又借機漏了些風聲與一直亟待尋個機會算計媚娘或者是治郎的皇後。
不過皇後到底也是治郎的皇後,自然知曉此事的厲害,不願沾惹——隻因她究竟還是對治郎有着情份的。
便是再恨媚娘,之前那些事做下來,她也知道僅僅一個劉弘業,未必便能傷得治郎對媚娘的半分信任,反而隻會替自己添些不堪。
所以她不會,更不會作爲。
可這條風聲,本來便不是漏與她知道的,而是漏于她身邊的那些人知曉。
因爲隻有他們知曉了,韓王殿下才能有機會知曉,是嗎?”
媚娘言及此,含笑看着李治。
李治沉默半日,才輕輕道:
“我從來不以爲,王氏一門,能從韓王叔的耳目監視之下徹底逃脫。”
媚娘頭,慢慢道:
“這個道理,不止治郎懂,英國公懂,元舅公懂,便是朝中諸位要臣們,也是個個都懂——
不然爲何大家定要聯合起來,動手清理王氏耳目,半情分不留,甚至将那王仁祐氣病至一病嗚呼呢?
不就是因爲大家都明白,這王仁祐自以爲這些耳目是爲自己所建,實則卻隻利了韓王一人呢?”
媚娘歎息:
“可惜到死,他也終究是沒看透,否則也不會還有如今的事态了。”
李治默默頭。
德安插話,一臉恍然:
“原來如此……
皇後身邊,還有韓王的眼線,所以主上才要借着他們的口,叫韓王知曉主上将劉弘業藏在了狄大人府上,引得他去搶人。
如此一來可讓狄大人看明白,主上此番安排劉弘業于他府上之理由,并非隻是一番私心。
二來也可使得狄大人更加深憂韓王之能,如此這般,一旦娘娘開口請狄大人出手徹查韓王之事,那麽他必然便得設計招得貶谪至韓王基根之所的潞州。
如此一來,狄大人便可順理成章地帶走了劉弘業二人,遠離京城,讓他們再也不得複返爲難娘娘。
更加妙的是,這滿朝上下都知道狄大人是因爲參了韓王才被貶至潞州的,自然大家也都清楚,爲了查清韓王所爲,狄大人在潞州必然會盡心盡力……
那韓王眼下既然沒有反意,自然便不能将這顆送到虎口裏的釘子起了,隻能忍着痛看着它在自己口中紮得越來越深了,是也不是?”
媚娘看了李治一眼,卻淡淡一笑道:
“狄卿此番一貶,不止是韓王不敢輕易動手,便是關隴一系中人,何嘗也不是多多關護于他?
别個不提,那些視韓王殿下爲大唐天下,比我還厲害的禍患的諸位老臣們,自是個個費盡心力,也要支持他在潞州查清韓王諸事了。
再加上治郎着派出去的李雷一隊影衛,狄卿在潞州實在是比在京城還要更安全些。
而且韓王謀深謹慎,所做作爲都實爲狄卿勁敵。
爲了能夠查清此事,隻怕狄卿三五年内,都難再返京城。
這樣一來,治郎清理關隴一系時,表面上分屬關隴一系陣營的狄卿,也便不會爲難,更不必被牽扯其中了。”
李治本來聽得好好的,可聽到媚娘竟将自己論做是除去韓王之外最大的禍患,心裏便老大不痛快,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看着德安,又道:
“無論如何,近日來,那韓王叔府上的事情,可要處處着意些。
論到底,究竟還是不能大意。
狄卿安然,我也才能放下些心。”
德安口中稱是,媚娘卻在一旁邊涼涼道: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治郎牽記着的是狄卿,非是那被他一并帶走的人。
那便好,那便好。”
李治聞言,心裏一發不痛快,便轉頭看她道:
“好什麽?
好得他不出事麽?”
媚娘揚眉,側眼看他:
“是啊!
以媚娘觀之,治郎的心思,不就是這般麽?
隻是媚娘眼下不知這個‘他’是男,還是女呢!”
李治聞言立時氣結,便恨恨地瞪着她,直半晌咬牙之後,憤憤瞪了眼一旁立着笑得直做一個個葫蘆樣的德安瑞安等人:
“笑夠了麽?若是笑夠了,便給朕出去好好兒涼快會兒,清醒了個夠!”
“罷了,你們出去,也把本宮捎帶上。
啊對了,還有孩兒們也叫醒,既然治郎不歡……”
媚娘賭氣的話兒還沒完,李治早已伸手去堵她的口,卻被她反過來不重也不輕地咬了一口,痛得啧啧有聲,立時便哇啦啦地叫着要媚娘賠……
一邊兒德安瑞安文娘幾個本正心驚着,會不會被李治責罰,眼下見如此,心裏倒也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吟吟自退了下去。
……
同一時刻。
京中。
韓王府。
**軒内。
“砰”地一聲,一隻細白瓷的杯子被砸在地上,跌得粉碎。
一衆侍人個個心慌,正待下跪求情,卻被元嘉厲喝一聲:
“都滾!滾!”
一時間,滿屋子侍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哄然而散,逃也似地離開,隻有一個近侍不敢離開,留了下來。
元嘉咬了咬牙,半晌定了一定,負手轉身看着他道:
“那狄仁傑呢?”
“已經在路上了。”
“火速通知潞州那裏的本宅,叫他們把該收起來的東西都給本王收得緊緊實實地!
誰要是露了一兒東西出去,叫那狄仁傑發現了……
本王便要他全家跟着陪葬!”
“是!”
“還有,派出去的人,可動手了?”
“動了……不過……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那狄仁傑左右竟有許多高手。
且不提他那近侍狄青,便是長孫無忌府上出來的那些朱衣衛便是極難纏,還有……
還有些身份來曆不明,可身手卓絕的江湖人士,也在左右護着……
咱們派出去的幾隊人馬,都被滅了……”
“……可有失手被擒的?”
“殿下放心,咱們的人都仔細着呢!一擊不成,能逃固然是好,逃不掉的也有人清掃幹淨,不會留下什麽把柄。”
“那便好。隻是死難者的家屬還當多加撫恤,免得他們起了二心,日後對咱們不利!”
“是!隻是殿下,如此一來,隻怕咱們卻得加快速度了啊!”
“沒錯……李治這一手,玩得實在是夠漂亮,竟然把本王的計劃全盤打亂了。
不過……”
李元嘉冷冷一笑,目光銳利:
“本王可還有一張底牌呢!”
“殿下是……”那侍人看着李元嘉,目光中有些猶豫。
“她不是想當皇帝麽?那便給她這個機會罷!”
李元嘉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