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眼見他得自保,心裏倒也寬慰,可冷不防一眼看到些黑影竟往内院而去,不由脫口驚呼:“不好!他們是要殺劉二郎(劉弘業是劉洎次子,所以也可以叫劉二郎)來的!”
同樣身手不好,隻立在另外一邊,卻因視線所囿看不到内院方向情狀的周六兒聞言大急,大喝一聲,立時内院之中又飛起數道暗鴉似的身影,夾雜着數道寒芒,直奔那些正撲向内院的刺客而來!
兩方一交手,便立時膠着——雖則影衛個個身手奇絕,可到底大部分的戰力都被牽制在外院之中,内院隻得三五人,一時間也難将這撲入内院中的十數人撲殺!
狄仁傑正看得憂心,眼見其中一個刺客竟僥幸得脫,直奔内院而去,不由驚呼一聲:
“青!”
“喝啊啊啊——”
叫聲剛落,便聞得一聲怒吼如雷平地炸響,一道雪白如瀑的華光,齊刷刷畫過那刺客的腰間。
立刻,那刺客便在淩空中斷作了兩截,一壁落着血紅刺目的血瀑,一壁“砰砰”兩聲自墜于地。
狄仁傑看得心口一緊,煩惡欲吐,卻終究還是沒吐出口,隻是看着那個走劍如蛟龍的中年劍客,一入其内便自将内院之中諸刺客斬盡殺絕,再不留一個活口!
……
片刻之後。
庭中已然再無半個活着的黑衣刺客,隻有影衛們默默地收拾着庭内滿地的死屍,默默地從井中提了水來,沖洗一地的血污。
狄仁傑立在院中,先向那中年劍客行了一記大禮:
“還當謝過李師傅之恩。”
中年劍客正是前太子劍師、影衛統領李德獎,了頭,淡然一笑道:
“狄大人到底是清貴文華之家出身,這樣血腥的場面看着,也是有些驚心罷?”
狄仁傑淡淡搖了搖頭道:
“雖則有些驚心,卻非爲這樣的場面……狄某實在不明白,不過是一個意圖有私于主上嫔妃的糊塗兒罷了……到底是什麽人,居然費了這樣大的心力,要來殺他?”
“狄大人以爲,這些人是要來殺他的嗎?”
李德獎看了看他,卻笑道:
“看來在狄大人眼裏,主上此番所爲,也不過是有些私心舊念——以爲将這劉弘業關着,他便再不能煩着主上與武昭儀了,是也不是?”
狄仁傑被中心思,卻也不惱,隻是歎口氣道:
“狄某本以爲,主上……”
“狄大人原本看到的主上是什麽樣子,那他就是什麽樣子。以前主上或者對這劉弘業,有幾分不滿之意。可經過了這些事情,你以爲主上那樣的人物,還會與這麽一個升鬥民計較一些陳年舊事麽?”
“那又爲何……”
狄仁傑不明所以地發問,卻又突然住了口,面色上現出一片恍然來:
“莫非……”
“看來狄大人是明白,這劉弘業到底是要緊在何處了。”
李德獎了頭,笑道:
“其實也簡單……
論到底,究竟眼下武昭儀于主上,卻是離不得更脫不開的人物。是以若是有人想要于主上有什麽爲難,讓主上陷入兩難之中,不得脫身理政,以圖動搖眼下這等尚算平定的朝局……
那毀了主上這根兒主心骨,碎了主上這顆定心珠……
卻是再狠不過,再準不過的手段了。”
狄仁傑深吸口氣,看着李德獎:
“若是要碎了主上這顆定心珠,自然是要從這定心珠最痛處着手了。
可這些年來,雖則諸多流言盡皆不利于武昭儀,可到底她行事端謹,竟無人能于她身上尋得些弱——當然,除去代王殿下與公主例外。
而若要從這二位殿下身上下手,隻怕得不償失——畢竟兩位殿下可是主上的血脈,若動一動,便會引來關隴群臣的瘋狂報複,甚至便是主上也難容他活命。
所以……便隻有讓武昭儀的德行有所失損了。”
李德獎頭道:
“狄大人終究是明白人。”
狄仁傑卻目光複雜,半晌才輕道:
“若如此,那狄某還真當是自愧于主上之前了……竟将主上一番不欲絕殺劉弘業,以圖永保安甯的柔善心腸,想成了是一些因兒女私情而囿他于此的……”
狄仁傑住口,搖頭汗顔:
“是狄懷英太過自以爲是了。”
李德獎淡淡一笑道:
“主上行事向來如此,便是當年……”
他住了口,半晌才輕輕道:
“無論如何,他是個多麽知曉貴重人心的君王,我是知道的。所以,這些年來,雖則主上多番三次,也要我遠離這朝局之中,遠離這些在外人看來,暗不得見天日之事……
我卻不肯。
原因無他,隻不過是因爲德獎知道,在外人看來是暗不得見天日的這些行事,其實卻都是一番再光風霁月不過的心。”
狄仁傑動容,半晌才道:
“是啊……
細思量來,自主上登基以來,諸番暗中所行之事,無論如何陰謀計詭,無論如何看來于禮于制于爲君之道頗不相合……其實卻都是最合人心之事。
這樣的主上,懷英竟會懷疑……”
狄仁傑苦笑道:
“看來我也是被那些朝中官員對主上的懷疑目光,給帶得偏了眼。”
李德獎哈哈一笑道:
“偏了眼卻無妨,隻要還能看正過來就好。”
狄仁傑與李德獎,相視一笑。
……
一刻之後。
太極宮中。
太極殿内。
剛剛從宮外歸來,易了龍袍的李治,伸手撫着面上被刮得幹淨的胡須,頗有些不适應地問着德安:
“你是……那些人便隻晚了咱們片刻麽?”
“是。”
德安輕輕道:
“主上不必擔憂,李師傅也隻不過是遲了片刻,便趕到了,及時将諸逆剿滅,卻不留一個活口。”
李治歎了口氣,放下手道:
“朕都把胡子刮了,也沒能躲過這一次啊……”
德安卻道:
“主上以爲不安,可德安卻覺得,如此未必便是壞事……好歹,咱們終究是知道,這太極殿裏,到底有哪些是韓王的耳目了。”
李治目光一斂,垂下眼來淡淡道:
“該怎麽處置,你知道,不必朕再多。隻是在處置之前,你也要好好兒審清楚了。太極殿裏若有,那媚娘那邊兒隻怕也不會少。”
“是,德安明白。”德安微行一禮,便自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