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休沐已後。
長安。
雖則仲秋節日已過,然整個長安城裏,也是一片熱鬧非凡。到處都還挂着月兒彎的燈籠。
又兼之皇帝有旨,着準賜于民間十日可解宵禁,是故整個大唐都城之内,竟是一派歡欣喜悅之色。
西市附近的延康坊内。
一座明樓暗門足八座,裏外三進五院兩園兩閣的大宅門廊下,俊生生站着一個年紀不算大的哥兒。
一身半新不舊的赭紅織金鑲烏邊箭袖顯得原本就個子不低的哥兒分外修長,烏黑油亮的頭發梳成髻,上好的白玉錯金冠箍得緊實實地,襯得本就俊雅的面孔更顯得修眉鳳目,膚若傅粉唇若朱。
而他身後立着的兩個年輕侍童,也是格外地俊俏好看,竟比那些京城中的貴公子們看起來還更秀緻些。
頭紅若燃焰的燈光照下來,一發顯得主仆三人分外打眼,引得街上來來往往的男女們個個注目。
可哥兒卻不以爲意,隻是左右看着,等着什麽人。
不多時,他等的人便到了。
狄仁傑坐在馬車上,初見到自家門前立着的那人,一時間全身隻覺汗透層衣,八月不過的天氣,竟生生打了個寒顫。
“快停車!”他厲聲喝道。
正駕着馬車的狄青也覺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立刻“籲”地一聲拉緊了馬。卻又在下一刻見狄仁傑從馬車上跳下,頭也不回地直沖着大門下的那個年輕男人奔去。
狄青眨了眨眼,想了一想,卻終究還是沒明白那人是誰,如何能讓自家主人如此心驚。
“……”
一路狂奔至廊下,狄仁傑不及出口喚一聲,便被那年輕男人止住,笑道:
“本來也就隻是來看看的,誰知你也不在家。那些侍們因着你的吩咐,也不敢輕易放了人進去。好啦!看來這人交與你,是沒有選錯。你便好好看着罷!”
狄仁傑隻覺滿身大汗,張口欲言,卻又被男人止住道:
“我此番出來,本就是瞞着裏外這許多人的,你别再給破了。再者,不過是來看看,你又緊張什麽?隻要那人看得好了,不叫出事,便是大好事。”
又是幾番言語,狄仁傑才謝過這年輕男人不責之恩,又目送着他離開。
此時,狄青才回頭來看着自家面色大變的主人,好奇問道:
“主人怎麽這般驚急?莫非此人大有來曆?”
狄仁傑卻隻看他一眼,再不多言。轉身往裏走去。
入得府内,他才長出口氣,先去更替了一身被汗水浸濕盡透的衣裳,易得一件雪白廣袖長袍,這才吩咐狄青,去後院。
狄青應了一聲,便先前引路,自取了一盞風燈,前面引路,一路上便摒了左右,隻着領着狄仁傑往後院走去。
“那人在裏面,呆着可安生?”
“倒也還算安生。隻是每日裏有事無事,便是要嚷着見陛下,見主人的……”狄青答。
狄仁傑頭,淡淡一聲道:
“若是他不這般做求,那我還真不敢相信真是他了。”
狄青卻道:
“公子,青兒不明白。”
狄仁傑會意道:
“你是覺得奇怪,爲何我要依着主上的令,将他囚于府中?”
“是。這樣的人物,便是囚于咱們府上,隻怕也瞞不得多時。陛下未必也不知吧?”
“主上自然是知曉的。”狄仁傑淡淡一笑,悠悠道:“若非如此,他又爲何定要将他囚于咱們府中呢?”
狄青聽得一頭霧水,卻終究不得其果,隻得默默跟随着他,一路走向後院。
到得後院之後,便見狄仁傑主仆三轉兩不轉,轉到一處極爲偏僻的院之前。
方至門口,暗中便傳來一聲惕問:“可是狄大人?”
“正是。”狄仁傑含笑道:
“辛苦周統領了。”
一聲好之後,六兒的身影便現于暗處,見到狄仁傑,他先松了口氣道:
“聽方将,主上來了,卻因咱們狄府門衛甚嚴,是故便不得入内……不知是也不是?”
“正是。狄某方将主上送離——眼下到底也不是該與此人見面的時候。”
狄仁傑言至此,不免苦笑一聲:“唉,狄某也算是無奈了……人已然囚于此,主上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六兒卻搖頭,看了看内院道:
“或者在狄大人眼中看來,主上此爲實屬不當……不過是一個罪臣之子,又有幾分不肖之想……可狄大人,您且想一想那立政殿中的一位于咱們主上心中之重,便知此事非得如此不可了。眼下萬春殿的之所以肯留于宮外,不就是希圖着能尋得此人,借着此人以求毀了立政殿中的昭儀娘娘麽?”
狄仁傑卻也不以爲意道:
“便是如此,也不當囚于此處啊?若傳了出去,這主上的名聲……”
“狄大人,您可莫忘記了,那崔氏眼下雖則被貶,可到底也是宮妃的出身。這劉弘業與之有私,又使其珠胎暗結,本就已是犯下了大罪了。主上若非是心存善念,欲圖放他一馬,如何還能将他囚于此處?如何還肯着人好生照看那崔氏,隻待其産下孩子之後,便設法易姓爲他氏女,光明正大地入劉氏門呢?”
周六兒冷然道。
狄仁傑何嘗不知李治着意将劉弘業囚于自己府中,卻是另外有着一份心思呢?
隻是奈何他到底也是身爲人臣,主君如此,隻得應命。
于是心裏難免有些無奈之。
歎了口氣,狄仁傑便無了欲入内一探的興趣,正待轉身欲走,卻忽聞周圍響起一片呼喝厮殺之聲!
他大吃一驚,不及反應,便見面前寒光一閃,狄青刀芒如鞘,大喝“賊子敢爾”便奔殺護于自己面前!
這時間,他才警覺院内不知何時竟多了數十名黑衣刺客,一路銀芒寒滲入人骨地欲撲殺而來!
立時,周六兒便大喝一聲,暗中撲出另外十數名青衣影衛,長喝一聲如虎狼撲入刺客之中,屠戮而起!
狄仁傑吃驚雖不,可他竟也能自持得定,眼見着自己已成了狄青的負累,便左右讓了一讓,自閃到廊下遠處,離脫了争鬥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