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
太極殿。
諸朝中政事已議畢,李治便着賜諸位重臣茶,以潤其口。
其間,他一擡眼,又見階下唐儉懷中掉了一隻紫玉色貓戲牡丹紋的荷包地上,被他仔細撿起藏于懷中。
雖隻一瞥,可那荷包卻也是看得到精緻巧制成花一般煞是可愛。
于是心中不由想到嫣兒,有心要讨了來罷着内司照制一枚,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索要,着便道:
“唐卿倒也是風趣人物,竟也喜愛這等紋樣?
朕見着倒是好奇。”
唐儉聞言,一時老臉微紅,從懷中取了那荷包來,交與前來奉了荷包與李治瞧的德安,卻又有些淡淡得色,笑道:
“叫主上見笑了……
此物乃是老臣的孫女兒,遊戲之作。
雖則不成體統,可到底也是一片兒孝心,是故便是忍不得心,收下便是。”
在座君臣,李治自不必提,正是甘爲女兒奴的時候,長孫無忌再得愛孫,又是喜愛嫣兒,禇遂良亦于年初又由夫人再添幼子……
自然個個都是一肚子的舐犢之懷,難得閑言一番。
李治便趁機,将那荷包翻來複去好好兒地看過幾遍,仗着自幼的好記性兒強記了下來之後,便着德安還了與唐儉,又笑道:
“到這兒女之事,實在是自古人人難爲。
不過朕近日倒是聽一道趣聞,是倭國朝中,便是出家人,也是可有子嗣妻室的……
卻不知是真是假?”
禇遂良聞言便笑道:
“主上的,隻怕卻是那個跟着藤原真吉入朝參聖的僧慧定罷?”
李治含笑道:
“正是。
朕聽聞他本是倭國之中一個重臣,名喚……
名喚中臣鐮足的長子。
可不知爲何,卻是自依了佛門。
偏偏又是個奇奇怪怪的,竟于入佛門之後是有了一個子嗣……
莫不是這倭國佛門弟子竟是自改了些規矩的麽?”
禇遂良卻叉手奉玉圭,含笑回道:
“主上英明,竟對倭國如今之勢也是了若指掌。
不過主上,這僧定慧之子,其實卻是有些謬誤——
那個子嗣卻其實非他骨血。”
李治聞言卻一怔道:
“禇卿何出此言?莫非你知道此中内情?”
禇遂良頭道:
“正是。
先帝在時,我大唐曾有護使,以送倭國特使歸國,且因海事不定,頗于其國内盤桓一載方歸。
那位護使,正是臣之弟子。
他歸來之後,也頗多起這中臣長子之事。
僧慧定本乃中臣長子,兼之又是生相俊美,人品溫和,更難得是文武全材,一時之間,竟引得倭國國中,女子盡以其爲好。
更有諸家貴女,定心非他不嫁。
奈何僧慧定本心無此意,自然便隻得傷盡諸家心。
孰料後來更有一個出身不華,卻素來标榜名門的下氏女子,因着機緣巧合,與這慧定有了一面之緣,竟生出許多妄念,便在倭國朝中散布流言,道自己本與慧定有情,是故慧定方不願納得諸女。
如是三番,竟三人成虎,慧定有口難言,欲向那女子相質時,那女子更是狡奸,竟以自己先前與他人私通所育之子認與慧定,欲逼他就範。
如此一來,中臣一門名聲必毀。
無奈之下,中臣鐮足也隻得答應因此事而對倭國女子心中生厭,執意出家爲僧,避開女禍的慧定之請,着渡其爲僧了。”
李治聞言,一時也是歎之憐之,又因素知中臣之名于倭國非同一般,遠非那出氏不華,不過因棋藝之妙而得了個賜姓藤原的真吉可禦,于是便心中微有起意,意圖招攬僧定慧。
是夜。
唐長安城。
長孫無忌府中。
一片寂靜,長孫無忌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之中,等待着阿羅的歸來。
不多時,便見一道灰影閃入屋内。
“如何?”
長孫無忌頭也不擡,輕聲發問。
“主人所料不差,那王皇後,果然探知了宮内消息,有意提前回宮。”
阿羅輕輕回道。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
“回宮?
這個時候回宮做什麽?
與那武媚娘繼續鬥個你死我活,惹得主上不能安心于政事麽?”
阿羅看着長孫無忌輕道:
“主人的意思是……”
“給她找事做,好叫她安安份份地留在王氏府中。
至少……”
長孫無忌閉眼算了一算,才睜開眼睛道:
“至少也得過了十月先皇後娘娘祭典。”
阿羅一怔:
“主人這是何意?
爲何定要過了先皇後娘娘祭典?”
長孫無忌眯了眯眼:
“無他……
隻是老夫想看一看,那武媚娘,若是知道皇後不能回來……
又适逢先皇後娘娘祭典這等大事……
會有何等表現。”
……
次日。
午後。
正抱了公主在花園中散步的媚娘聽得瑞安來報,一時皺眉道:
“你是……
元舅公身邊的阿羅,将王氏一門的幾個族老家中之秘事都一一揭破了?”
“正是。
眼下王氏一門内外交患,人人頭疼,個個煩惱。
就是不知道爲何阿羅要如此行事了。
或者……”
瑞安看着媚娘輕輕道:
“或者爲何元舅公要如此行事了。”
媚娘垂下眼睫,微思片刻,乃輕輕一笑道:
“還有什麽或者?
不過就是想把皇後多留在宮外便罷了。
隻是不知道元舅公到底爲何要留着皇後。
瑞安,你且去着人仔細打聽一番,看看近日來,元舅公可還有什麽後手。”
片刻之後。
太極殿,書庫之内。
李治正因某事,不得不入殿尋書,忽然聞得德安來報,便訝然道:
“你舅舅有意将皇後留在宮外?”
“是。方将立政殿娘娘處已得了消息。”
李治眯了眯眼,隻手持卷,微一沉吟便道:
“傳李績入宮。”
德安一怔:
“是!不過爲何……”
“舅舅此舉,實在大出反常……
朕一定要與李績商量過後,才能做下定奪。”
李治輕輕道。
兩刻鍾後。
本來就在弘文館中講授兵法的李績聞召,立時更替朝服而來。
大禮參見之後,李治便将長孫無忌所行之事告與其,并道:
“以英國公所見,舅舅這是何意?”
李績想了一想,卻笑着頭道;
“主上是不是覺得,此番元舅公之舉,似有意摒後于宮外,是有易後之心?”
李治難得在李績面前腼腆一笑:
“論到底這究竟是件好事……
若是能得舅舅支持,那媚娘之事……必然順遂。”
“主上,以老臣之見,隻怕此事,另有端倪。”
李績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李治一怔,看着他:
“你另有端倪?”
李績想了一想,頭道:
“元舅公近一年來,因着接連兩位殿下出生等諸事,确對娘娘有些寬容之意。
可僅憑這一的寬容之意,想必主上也明白,是遠不能到可得元舅公主動爲娘娘得後位,做下些什麽事的。”
李治目光一沉,半晌才道:
“朕如何不知?
隻是眼下這等情狀,不做如此之思,實在也不知舅舅到底備着何等心思了。”
李績頭,又道: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肯定的。”
李治會意道:
“英國公的意思是……
舅舅已然開始覺得,便是朕廢黜了王氏皇後,也并不是什麽不可之事了?”
“主上英明。
這些年來王氏爲後,雖對外名聲無甚大揚。
可主上卻是清楚到底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