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急忙上前,不待李治開口,便将方才立政殿來報之事,與自己的一番處置告訴了李治,又請李治降自己擅自代宣聖意之罪。
不出他所料地,李治搖頭卻道:
“你這般處置,很好,朕何必要罰你?起來罷!”
德安這才長出口氣,起身道:
“不過主上,此番皇後所爲,當真是要請娘娘替她父親項麽?
德安怎麽覺得,以皇後這般性子,未必會肯呢?”
李治想了一想,卻也緩緩搖頭道:
“朕眼下,也一時不能定性……
畢竟還有個忠兒的事。
她對忠兒有幾分情意,朕也是看不透的。
也不定她會爲了忠兒而求媚娘。
這是其一。
再者,你師傅日日裏的安排,她眼下也是沒了初進宮時那般的理智與冷靜,隻怕也難免昏昧之中做些錯事……
這倒也不能怪她。”
李治歎了口氣,搖頭道:
“到底,你師傅那般行事……
也是朕與媚娘心中的一塊心結。”
德安心知李治與媚娘多年來,最爲無奈卻也最不得不接受的,便是王德數年來一直在皇後飲食中下藥之事。
可到底他與王德更爲親近,也更能理解王德的心情,是故卻很是不以爲然。
不過到底李治有言,也不好反駁,隻是諾諾應是。
李治撐着額頭,看了眼時計,了頭道:
“也罷,左右是你安排得當了。那些大臣們也快回來了。便就這樣罷!
有什麽事,今晚回了立政殿再行言論。”
德安應諾。
……
同一時刻。
禦花園中。
王皇後終究還是見到了武媚娘——
這個讓她恨之入骨,卻也羨之入骨的女子。
與在立政殿見她時不同,此刻的武媚娘,一身鮮衣明冠,雖已生育二子,可卻半不減姿色,反而是這般的細養,給她帶來了幾分以前從未曾于其身上見到過的,楚楚可憐的風韻……
王皇後不得不緊緊攥住了自己的雙手于廣袖之中,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推她一把,看着她闌珊倒地的狼狽模樣大笑的沖動。
媚娘看着她的臉,何嘗不能體會到她在表面的平靜之下,那股繃張着,亟待發洩出來的怒意與妒意?
是以,她也無意拖延,微一行禮,便道:
“不知娘娘宣媚娘至此,卻有何要事?”
王皇後見她如此直言,心下倒也明白,她是當真有意避自己鋒芒,咬了咬牙,她按下心中怒火,淡淡一笑道:
“本宮本來也想一句無事,不過是有意與昭儀見個面兒,幾句體己話兒……
不過昭儀也是聰明人,這樣的官腔打了,隻怕還會惹得昭儀不喜。
那好,本宮便直言了:
武昭儀,本宮還望你念在當年的劉宮侍份上,替她保了忠兒這一次罷!”
媚娘雖也曾于來這兒的途中,想過千百種王皇後急着見自己的理由,其中也約略想到過一次,會不會是因爲李忠……
可當她親耳從王皇後口中出這樣的話兒時,還是驚得呆住了。
好一會兒,她才遲疑道:
“娘娘的意思是……
要昭儀替你保太子殿下?”
王皇後咬了咬牙,放低了聲音道;
“不錯……
眼下本宮母族之中,事态頻發。
可依靠的人也沒有幾個能得上話兒的。
想來想去,也隻有指望武昭儀你,還能念着舊日裏與孩子生母的一情分,好好兒幫了他,脫此危難的。”
媚娘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忽道:
“娘娘爲何要選媚娘?宮裏還有許多宮妃可以替娘娘做保。便是娘娘自己……”
“本宮自己出馬,或者陛下會因着皇後之名,不得不赦了忠兒。
可如此一來,忠兒留在陛下心目中的一個恃恩狂悖的印象,便是逃不掉了。
本宮知道,忠兒此番行事,不過是因爲氣怒素節有心折辱本宮與他的生母,又怎麽能讓孩子擔下如此的名聲,讓孩子在他的父皇心目中,留下如此劣痕?
是以,唯有請武昭儀你援手一二了。
畢竟……”
她垂下頭,在媚娘看不到的角度凄然一笑,卻将悲傷擋在美麗的妝發之後,接着昂首,直視媚娘,誠懇地道:
“畢竟眼下能夠讓陛下毫不懷疑地相信的人,隻有武昭儀你一個人了。”
媚娘看着她,半晌突然道:
“娘娘隻是想替太子殿下求情,恕他早日解了禁足?”
“對。”
“半也沒有想過,要借此事複興娘娘母族的心思?”
“自嫁入東宮之日起,本宮便時刻将一句話記在心上,”王皇後淡然道:
“一朝嫁入李氏門,一生隻是李氏人。母族光輝,隻是爲了本宮能夠替夫君多多助得些利益罷了。這份心思,便是天下人不知道,隻要本宮自己清楚,也就夠了。”
媚娘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道:
“好,媚娘知道了,媚娘定然會替娘娘将此事辦妥。”
是夜。
太極宮。
立政殿中。
媚娘早早兒地便着左右将李弘抱去後殿睡下了,自己卻依在榻上,一邊兒漫不經心地替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做着件衣,一邊兒時不時地向殿外張望着。
不多時,她等着的人到了。
李治看到她,一掃滿身心的疲憊,便是笑意盈盈地上前來坐下,抱了她在懷裏問:
“你在做什麽?”
“你就這麽抱下來了……
也不怕被針紮着你?”
媚娘沒好氣地搡了搡他,卻沒搡得開,索性也不搡了,便直坐在榻上,側着頭看着李治道:
“今日怎麽這般早?”
李治長舒了口氣,笑吟吟道:
“左右今日事務不繁,便早些來看你了。
怎麽,不想我早些回來看你麽?”
媚娘含笑推了他一把。
二人柔情蜜意了片刻,話題免不了地,還是由李治主動提及,轉到了王皇後今日下午的行動上:
“聽……
今日午後,皇後找了你?”
媚娘擡眼看了看他,了頭:
“嗯。了些子話便回來了,沒久耽擱。”
李治了頭:
“你知道守好自己便好。
那……她找你,是爲王仁祐,還是爲她自己?”
“都不是。”
媚娘的回答叫李治有些意外:
“都不是?那是爲了誰?”
“爲了太子殿下。”
李治瞪大眼:
“忠兒?”
媚娘頭,将皇後今日下午所言,一字不差地複述與李治一遍,然後才道:
“我也是沒想到……她居然肯爲了太子殿下,向我這個她一生最恨的人請救。”
李治也是沉默半晌,良久才道:
“忠兒也确是可憐——其實一應事理,我自然都知曉。隻是那日我問他時,他卻執不肯答。
加上淑妃鬧得緊,雍王又确是受了傷,我才不得不這般。
眼下細思來,可不是辦得有些不妥?
那,媚娘你的意思呢?”
“治郎既然有了此心,那便恕了太子殿下罷!
論到底,究竟此事是雍王殿下先挑起的不是。”
媚娘淡淡道:
“隻是如何恕法,還要治郎費心操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