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禍兮二十五

是夜。

太極宮。

立政殿中。

李治看着媚娘親取了一盅細玉羹一銀匙一銀匙地喂着拿了玉馬玩個不停的李弘,一邊兒由着瑞安将今日朝堂之上所發生的事,一一與媚娘聽。

好一會兒,媚娘才擡頭看着李治:

“如此來……

魏國公是當庭便認下這徐林氏是與他關系密切之事了?”

李治冷笑一聲:

“可不是怎地?

他還以爲一句有些來往,便能堵了舅舅的口了。

卻不想狄仁傑辦事仔細,舅舅又是那等謹慎,怎麽就會讓他逃了話頭去?

三言兩語,就逼得他不得開口。

狄卿又亮了他與徐林氏的密信,他便是再如何抵賴,也是賴不掉的。”

媚娘了頭,歎道:

“想來此事王國丈也是辦得不妥了……

到底他挑錯了對手。”

一言已止,媚娘也不欲再多言,李治也默默了頭道:

“你得倒也是對的。

究竟還是選錯了對手。罷了,本來也是想多讓他受些苦的……

想一想舅舅,再想一想王德……

有這兩個人在盯着,再加上狄卿……

他以後的日子,便是朕不插手,隻怕也不會好過了。”

媚娘頭,淡然。

……

唐高宗永徽四年五月末。

太極宮。

宮中忽傳秘事,道今大唐後父國丈,竟于暗中行諸多不悖之事,更于各高門府第中,暗置耳目,以窺諸臣之私。

消息傳來,一時嘩然,人人自危,府府自清。

魏國公王仁祐更因此而受盡朝臣冷眼譏誅,每日裏竟是各等不體。

一憤之下,竟病至請告病休,乃于府中自休。

……

六月初一。

韶光正好。

太極宮。

立政殿裏。

看着無奈進入的李淳風,媚娘已然是麻木了——

左右也是攔不得他,便由得他去罷。

于是長歎口氣,隻叫人好生招待了李淳風茶水心,乃自入紗簾之後,由李淳風胎占。

同一時刻。

萬春殿裏。

王皇後呆呆地坐在鏡台前,看着鏡中未着飾的自己,半晌才輕輕問紅绡:

“今日你可派人去看過父親了?”

“回娘娘,已去看過了。”

紅绡心地回答:

“老大人一切安好,隻是不耐煩去聽那些人羅唣,是以才尋了個由頭躲在家中的。”

王皇後垂眸,半晌又道:

“忠兒呢?

還在禁閉?”

“……是……到底也是陛下被那蕭氏鬧得沒法子了。娘娘也且寬寬心罷!

論起來,此番那雍王也算是吃了大虧了。

我聽去見過的宮人,太子殿下那番可真是惱了,竟然拿着筆山子就朝着雍王面上砸了……

若不是……

若不是有人攔着,隻怕雍王的臉毀了倒還是其次,眼睛……

便怕要保不住了。”

皇後半晌不語,好一會兒才幽幽道:

“是啊……

怎麽能不責罰呢?

單單看那一夜在千秋殿裏陛下的反應,本宮就該明白的……

在他的心裏,就算是素節那個賤胚子再如何的不是,陛下也要護着他的……

隻爲了他那個自甘爲人代衣的賤人母妃……

陛下也是要護一護他的……”

皇後凄然一笑:

“所以……

即使本宮本爲正宮,即使忠兒眼下已然是太子,陛下的心裏,還是沒有我們母子的。”

紅绡看她如此,心下也着實不忍,便上前一步低聲道:

“娘娘也不必如此自苦了。

老大人的事且先不提,但是這太子殿下一事,陛下卻是半兒也沒有要護短的意思。

這不,太醫剛回報了雍王的身子大好,陛下不也就罰了他一年的年俸,又禁了他半年的足麽?”

“那又怎麽樣?”

皇後冷清清一笑;

“你可要知道,忠兒是太子,是儲君!

他與素節……

又怎麽能相提并論!

禁足宮中這樣的責罰若是擱在别的皇子身上,那便不過是事一樁,可擱在忠兒身上……那便是天大的不是!

你可見過哪一個親王皇子被罰禁足東宮,還需要陛下拟旨用印的?”

一句話問得紅绡半晌無言。

好一會兒,紅绡才輕聲道:

“那……

娘娘的意思是……”

王皇後咬了咬牙,輕輕道:

“此番若是算起來,隻怕忠兒解了禁足之時也是會壞大事的。

所以……所以本宮必然得替他尋了法子,無論如何也要替忠兒把這一遭事給解開了!”

紅绡一怔:

“那娘娘,咱們該如何是好?”

“我們是辦不成的……”

王皇後搖頭苦笑:

“我們是辦不成的……

至少在如今的陛下心裏,因着父親,因着忠兒……

還有之前種種……

陛下不會聽本宮的……

所以……所以本宮隻能去找她。

也隻有她……或者會念在忠兒生母的份上,出手幫忠兒一把。”

紅绡看着着這些時,王皇後百般複雜的表情,不知爲何,心中竟生出一些憐憫之意來。

……

次日。

午後。

太極宮。

立政殿中。

正打盹的媚娘被瑞安喚醒,告知來客身份之後,一時怔了好半天,才倏然坐起,瞪圓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誰要我去禦花園?”

“皇後,是皇後。”

瑞安不安地看着媚娘:

“娘娘,你皇後此時來找娘娘,可是有什麽事?

莫不是又要出什麽幺蛾子了嗎?

娘娘,您現在正是緊要的時候,就不要去了,還是瑞安去代您回了話……”

媚娘想了想,斷然搖頭:

“不可。

論到底,她究竟是中宮娘娘,一國母後。

若是我就這般拒了她,實在是與禮不合。

再者……

我總覺得,以她那般高傲的性子,此番來見我,必然不會是爲了與我不好。

倒更像是要準備來請我爲她做些什麽。”

文娘在一側聽到,便是一陣冷哼:

“她會這般低三下四麽?娘娘,您可别被她給蒙了。”

媚娘想了一想,還是斷然搖頭道:

“不會的。

此番接二連三之事,加之她……她又是那樣的身子,隻怕卻當真是來求我保了她母家的事。

所以我倒也該去看看。”

瑞安卻大不贊成:

“娘娘,您怎麽能這般呢?

那日朝堂上的事情,瑞安可在一邊兒從頭看到了個尾的!

那王仁祐被主上召來與元舅公他們對質的時候,可是從頭到尾一絲一毫的悔意都沒有呀!

就是最後元舅公都發了火了,他還執意硬抗呢!

娘娘,眼下王氏一門中出了這麽一個‘人才’,朝中諸臣已然是盡不能與之相交了……

您可千萬别在這個時候,因着一念之仁而毀了大好局面啊!”

媚娘卻失笑道:

“你以爲我會這麽笨麽?

我當然不會因爲她一句求,就答應替她想辦法恕了王仁祐的罪。

再者便是我想恕,那也得看元舅公願意不願意認這個恕呀?

你們把我看得太緊要了。

所以我想,大約她此番也是急得昏了頭了,忘記審清眼下時局,隻顧着來求我了。

無妨,我去看一看,也算是應了她的念了,總是不會逼得她狗急跳牆,做出些什麽事來……

你們不也了麽?

眼下我正是緊要的時候,萬萬不可因着别的事壞了身子啊!”

瑞安與文娘再想勸,可到底媚娘已然是定下了性兒了。

他們二人無奈,隻得歎了口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準備着替媚娘更衣理妝,一個一溜兒跑地到殿下找了人,去通知李治了。

……

太極殿中。

李治正在與諸朝臣議事,因故是德安出了門來,聽得瑞安派來的侍回報的。

聽畢之後,他便了頭,憂道:

“若果是如此,那娘娘可就太過莽撞了。

就算她咬定了王皇後無甚異心,可到底也是要防着的。

這樣,主上此刻正在與諸臣議事,一時也不方便聽這些話兒,你去尋了雨雷二位統領,好好兒在暗中守着娘娘,順便也将這塊金牌拿在手上,交與他們。

告訴他們,就是主上的話兒,一旦有什麽不妥,可當即将一幹人等拿下——

務要以娘娘安全爲要,明白麽?”

“是!”

那侍應了聲,又道:

“可是德安公公,主上到底沒有過這樣的話兒……”

“你安心罷!

咱家跟了主上這些年,什麽樣的事兒,他會有什麽樣的處置,咱們如何處置才最得聖心……

還是很清楚的。”

那侍再無可疑,便頭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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