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
上書房中。
因已議畢林邑國新主遣使來朝一事,君臣諸人便得片刻清閑。
李治見諸位老臣也是半日辛苦,便立時着賜前些時日得奉的内制新樣香囊入内,各與諸臣分一,又道:
“這香囊裏的香料也罷,制成香囊的織料也好,都是内裏蘇女官新制的,在定氣甯息,解乏提神是最好的。
朕得了幾枚,覺得平日裏政務多了些兒,有些久坐生困之時拿來把玩一番,便頗是安神,所以且與諸位老臣一試,看看可能有些效驗。”
諸臣謝過,頭一個李績便拿在手中細細嗅了嗅,又訝然笑道:
“自高祖皇帝以來,我朝每年都會依例于春夏秋冬四時賜下新樣香囊,更不必提元正新年之時賜下的各種香包……
可想一想這些年來,竟是半個也沒似這個一般叫人嗅之腦清的!”
長孫無忌也撫摸着那香囊的虎紋錦料道:
“可不是?
别的不提,這外制的錦料便是一等一的好,看着光彩華然,卻不灼人眼目,穩重沉素,卻又溢彩于内……
可見竟是難得的好料子……
那位蘇女官,可當真是我大唐一絕啊!
這樣的好料子,怕是隻有早年間依然是經她手所複織而成的鳳羽羅能敵得一二了罷?”
李治聞言便是含笑道:
“舅舅這話兒可是過擡了這丫頭了……
雖那鳳羽羅與這暗織流金虎紋錦一般都是出自她的手,可究竟那鳳羽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品,這暗織流金虎紋錦也不過是普通的上品面料罷了。
若是舅舅喜歡,朕再叫他們拿了些來便是。”
長孫無忌立時笑着請止欲傳旨與德安的李治,又道:
“雖則新樣織料稀罕,可到底老臣府中眼下也是得了宮裏的大好處,有那鳳羽羅鎮在府中的……
實在不必如此大興動勢。”
李治一怔,聞言便露出些尴尬之意。
李績聞言,便訝然轉頭看着長孫無忌:
“怎麽?太尉大人府上,也得了宮中傳下來的鳳羽羅?”
長孫無忌聞得此言,更是罕笑:
“英國公如此相詢……
莫非英國公也是?”
李績了頭,笑道:
“正是……
不過與太尉大人似有所不同……
鄙府中的鳳羽羅卻非是宮内哪位娘娘賜下的,而是新近得了喜信兒的昭儀娘子傳了這些東西來,是要請得夫人多制幾件新樣兒衣裳與那未及出世的皇子或者是皇女制的。”
(這裏明一下,有同學可能奇怪李績在李治和長孫無忌的面前爲什麽不用賤内。
原因有三:
一,唐時女性地位不低,平級官員之間互相稱自己的夫人爲夫人,很正常。
二,李績夫人是正封的诰命夫人,與長孫無忌的夫人是一個等級的,所以要尊稱國公夫人也很正常。
三,在這兒我安排的是李績很疼老婆,是發自内心地尊重她,所以就算是在皇帝面前,他也不會随意貶低自己的夫人。)
長孫無忌也忙笑道:
“是是是!
可不是與鄙府中一般?
唉呀,起來也是巧了,昨兒個還聽夫人(長孫無忌這裏也稱夫人,原因與李績相同,不再贅述),好似因着這鳳羽羅,宮裏幾位娘娘還起了些什麽争執……
主上,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是臣等府内(這是一種謙稱,長孫無忌也好,李績也罷,再不願意貶低自己的夫人,也要在李治這位君主面前讓一讓稱呼。可他們也知道如果把自己的夫人貶得太低,就是對賜他們夫人國公夫人号的李世民與李治父子的不尊重,所以把夫人稱爲府内)有什麽處置得不當之處,惹得諸位娘娘煩憂了麽?”
李治一怔,卻不由得尴尬一笑道:
“非也非也……
不過是些後宮瑣事,舅舅與英國公實在不必多問了。”
長孫無忌淡淡地掃了眼李績。
李績會意,卻正色道:
“主上,論起來此事大可大,可,何況又是後廷之事,臣等實在不願過問。
可臣聽聞,當時似乎還涉及巫蠱之事……
若果如此,主上卻萬不可大意啊!
到底,天子寝畔,怎可有這等不淨之物出現?
還請主上示下!”
其他諸臣也是應和道:
“還請主上示下!”
李治見狀,大窘迫,便看了眼王德。
王德會意,含笑了頭,上前一步,甩了下拂塵道:
“此事論起來,卻是老奴治宮不嚴的不是,老奴卻先得在這兒向元舅公與英國公諸位賠個不是了。”
王德是何等人物?
前後侍奉兩朝四代君主,又是自幼便跟着李世民打了天下的,便是長孫無忌也要看讓五分情面的,于是諸臣立時慌着請了他起禮。
長孫無忌又皺眉道:
“此事怎麽與王公公扯上關系了?
公公一向辦事得力,整個大唐内廷若非公公在此,隻怕也要與主上添了許多麻煩……
哪裏便是公公治事不嚴了?”
王德卻歎了口氣,笑道:
“論起來也是該當應分的事兒,是王德沒有辦好……
前日夜裏,咱家新替主上挑的兩個侍着了主上的令,去提了新賜的宮花與香藥奉入千秋殿中。
誰知正巧撞上了淑妃身邊的侍因着淑妃身體不适,依令在殿下後園之内尋些可以安神定氣的香花做個藥枕來睡着時誤打誤撞,于花土之下起發了個咒術偶人之事。
那偶人上紮着的紙條分分明明寫的,正是淑妃的生辰八字,偏偏又是淑妃果然似有些不安之處,又是淑妃身邊的新入方士明崇俨一口指定,便是此物害得淑妃身體不安。
一時間鬧得越發大。
也是那兩個侍多嘴好現,幾眼看着竟然認出制那偶人所用的布料竟是少見的鳳羽羅,于是便嚷嚷起來,教淑妃得知。
淑妃知道,自然是大感委屈,總要有個法,便帶了近侍至萬春殿裏尋皇後去,是想借皇後權柄,查一查這鳳羽羅宮中到底哪一殿下才有。
可巧皇後昨夜因身子也不得安适,早早睡下,諸侍怕驚了鳳駕也不得開門。
淑妃雖則身體安解,可卻自然是氣得不輕,隻一夜沒好睡。
昨日午後,一聽主上退朝,便急匆匆地連皇後也跳過,直奔這太極殿見駕,哭鬧着一定要請主上查個清楚,看一看到底是誰想害她與雍王殿下,兩位公主。
這三不計較,兩不言,自然就将事情扯到了宮中獨一份兒存着這鳳羽羅的立政殿裏。
然後主上也是圖着求個公允,便召了因有身孕一直歇在立政殿裏的昭儀來問話兒,是好歹也要給淑妃一個法。
結果昭儀來之後,一味隻以爲淑妃氣憤,卻是因爲她沒有将皇後與自己放在眼裏,隻将趙國、英國二位夫人當成是尊貴人物,求了二位替孩子制衣沾福……
如此一來,主上才知曉,原來也是天幸昭儀,昨日午前,昭儀便着人将立政殿中僅存的幾匹子鳳羽羅全數送入二位國公府上,請二位夫人代爲裁衣。
自然,昭儀也算是得逃一場無妄的口舌之災罷了。”
長孫無忌聽至此,便是皺眉。
禇遂良便頭一個出言道:
“王公公,你這話兒便得有趣了……
此番之事,的确是得天之幸,可逃的到底是武昭儀的一場口舌之災,還是這武昭儀腹中皇嗣的一條性命……
卻是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