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是誰?”
“千秋殿的雖則素日裏最是自作聰明的,可于這巫蠱一道上,她卻是半兒不信。
所以多半,便是萬春殿那一位了。”
媚娘接了來放在口中細細咬一咬,才慢悠悠道:
“隻是不知千秋殿那一位,此番會不會有那麽聰明,借着此事來向萬春殿裏的讨個難處。”
李治聞言便是哼哼地一陣冷笑:
“她又哪裏不聰明了?
自然是要動上一動的。
否則這明崇俨貿貿然入内,皇後又怎麽就敢用了?”
媚娘擡眼,看着李治,突然問道:
“治郎……
媚娘且有一事相詢,卻不知治郎可願作答?”
李治看着她,罕笑道:
“你今日裏怎麽這般審慎了?
有什麽話兒,在我面前卻是不能的?”
媚娘搖頭,徐徐道:
“正因爲是治郎……
正因爲是你,有些話兒,媚娘實在也是不得的。
卻不知治郎可願回答。”
李治聞言,好是一陣怔忡,然後目光落在她護着腹部的手上,若有所悟:
“問罷!”
“治郎一片摯愛媚娘之心,想必王蕭二人,治郎都是容不下的……
隻是那孩子們……”
“母德不彰,與兒無妨。
孩子們的将來,自然由孩子們自己來走。
忠兒願意歸到你這裏來的,不過若是你不願意,自然也有其他人可以教着——左右他也是皇長子,不過幾數年便要出宮立府的。
素節麽,他隻怕是不想跟着别人的。
無妨,左右至那時,我也會替他安排一個能夠好好兒帶着他的人,一路将他往好處帶。
還有下玉那兩個孩子……”
聽着李治訴着這些,媚娘不知爲何,就流下淚來。
李治見她流淚,一時慌了起來:
“你怎麽了?
怎麽好端端地便如此了?”
媚娘卻不語,隻是輕輕地握着李治的手,将面頰貼在他手背上,默默地流着淚,好一會兒才輕輕道:
“治郎,你可還記得,欠媚娘三個天子之諾?”
李治一怔,傻傻頭:
“自然記得……
你……想要什麽?”
媚娘不語,隻是默默依着李治手背,良久才輕輕道:
“媚娘想求……
想求治郎天子一諾,準這些孩子在其母受貶之後,能夠保得尊位,能夠繼續留在母親身邊。
最不濟,也不當立時離宮而去。”
李治一怔,胸口一痛:
“你……
你是覺得……”
媚娘黯然,半晌才輕道:
“治郎……
孩子們其實比咱們想像的,要知道得多……
他們未必不會明白,這些事,到底是爲了誰,又是誰……
所以,媚娘所求,不過是希望能夠看到以後的治郎,不再爲此事傷憂而已。”
李治沉默,半晌才輕道:
“我答應你。
還有……
多謝你,媚娘。”
媚娘淡淡一笑,卻道:
“治郎于媚娘,何必言謝?”
……
是夜。
同一時刻。
萬春殿中。
聞得紅绡來報,王皇後一時沉吟不止:
“你……
蕭玉音神神秘秘地招了一個道士入宮?
那道士,還帶了一個老婦?”
“正是。
而且娘娘,那個老婦,似乎頗是有些本事……
她一進千秋殿裏,便破了蕭氏曾将自己的親侍玉鳳推出去代死的事,還玉鳳至今未得安靈,所以才緻使蕭氏這些年來,一直不得安生。”
王皇後冷笑一聲:
“若如此,卻是那老婦自以爲是了……
别的且不提,那玉鳳死了多少年了,她蕭玉音也是有功在内的……
本宮可從未見過她因此事心虛。”
“可不是的什麽?
可娘娘,奇就奇在這兒了。
咱們安插在千秋殿裏的人回,那老婦人隻是幾句話兒,竟然就能哄得那蕭氏睡得安然了。”
“不過是些言語本事,不必理會她。”
王皇後淡淡道,可是目光卻是明亮得出奇。
次日。
午後。
太極宮。
太極殿中。
李治正坐批奏疏,便見德安匆匆奔入。
眯了眯眼,他掃了眼明安,明安會意便着左右退淨。
李治才徐徐道:
“可是信了?”
“紅绡傳來話兒,多少有些信了,隻是還妨着蕭淑妃的心思存着,不敢動手。”
李治頭道:
“也不奇怪……
到底是自己多年相争的死敵,她要是太容易就信了……
那朕倒還不敢讓這人入她萬春殿了……”
李治微沉吟一番,然後輕道:
“不過如此一來,卻也隻得要設些法子了。
你可告訴紅绡,叫她設法安排一番,明白麽?”
德安一怔,立時省悟道:
“德安明白,不過若是蕭淑妃也信了,不肯放了人走……
那可如何是好?”
李治淡淡一笑:
“不然爲何朕要安排着兩個人呢?
總有一個,皇後能得到手裏的。”
……
永徵四年五月初二。
太極宮。
宮中忽傳秘事,道皇後一夕大病,狂嘔不止。
太醫入内,竟皆無法可求。
會逢千秋殿中秘入道士明崇俨,故人人皆雲此爲千秋殿蕭淑妃咒鎮之故。
皇後大恨,于是乃使人查明,雖提議者爲明崇俨,真正施爲者卻爲其身側一老婦,且此婦與明崇俨是敵非友,僅爲其有把柄落于明崇俨之手中。
于是皇後着令近侍紅绡,設法引得老婦來見面。
……
是夜。
立政殿中。
媚娘聞得瑞安來報,便淡淡頭道:
“明白了……
看來皇後是要動手了。
隻是以她的性子,不知是要挑我做試,還是蕭淑妃做驗?”
文娘一怔,急道:
“娘娘莫非要以身……”
“不必擔憂,孫老哥的那些東西,不還在麽?
一星半便可,傷不得身的。”
媚娘淡淡一笑道:
“何況,到底是尋我,還是蕭淑妃,卻不一定呢!”
同一時刻。
萬春殿中。
王皇後看着那傲然跪于自己面前的老婦,默默半晌不語。
良久方道:
“本宮聽聞,周姆姆頗有些敬神通鬼的手段,可卻素來不得與除去明家以外的人使用……
不知此事,可否當真?”
周姆姆頭,凄然一笑道:
“到底,不還是做了孽的麽?
自己的舊日裏一兒事,便被人拿下做了話柄。
老婦來時,也聽得紅绡姑娘了,聖人娘娘向來是最尊咱們這些能與天地相通的人的。
若聖人娘娘能夠替老婦解了這個圍,複了自由身……
那……老婦甘願爲娘娘效犬馬之勞!”
王皇後心中一動,看了看紅绡,紅绡微一頭,她便立時含笑。
……
次日。
午後。
太極殿中。
李治頭也不擡地批着奏疏,一邊兒難得病體康泰又複來侍奉的王德,則是在玉階之下,看着清明兄弟前前後後地忙碌着,将内殿裏的文書都搬了來。
正在這時,德安抱了白玉拂塵急急奔入,上前行了一禮,又在李治的示意下匆匆上了玉階,俯身在李治耳邊,細細念了幾句。
李治眉頭一舒:
“當真隻找了蕭淑妃麽?”
德安頭輕道:
“正是,德安也是再三确定了,這才敢來回報的。”
李治放下筆,思量半日卻怪道:
“奇了……
朕也好,媚娘也罷,都以爲她定然是要選了媚娘的多些……
沒想到……”
“許是因爲她也知道,昭儀娘娘此刻身懷有孕,一旦此事有了什麽意外,莫是主上,便是那些前朝老臣們也容不下她的罷?
畢竟這些年這些事下來,她可不似之前初立爲後時,那般受人支持了。”
李治沉吟,良久才搖頭道:
“不,不對……
越是這等時候,她越應該不顧一切放手一試才是正确的。
畢竟眼下的蕭淑妃,已然不能與媚娘相比了——
所以……她如此布局,必有後招,你且定要去查清楚了,若是她們自己相鬥倒還罷了,可别叫媚娘也落進去才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