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長孫府中。
長孫無忌看着面前的阿羅,淡淡一笑,轉了個身,背對着他道:
“他……
動了?”
“動了。”
阿羅頭道:
“已然是出府了。”
長孫無忌了頭,輕聲道:
“好,你跟上,務必要跟上,不要丢了……
此番定要查出來,他的手裏……”
長孫無忌微一眯眼,寒聲道:
“到底有什麽值得咱們保住他的東西!”
……
半個時辰之後。
長安。
休祥坊。
一座看起來不過是家平凡富貴人家的大宅門前,一道黑暗急匆匆行來。
停在門前,他很是謹慎地左右看了看,才一步上前,輕輕叩響門槌。
不多時,“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門廊上方吊着的燈灑出的光,照出一張老昧的面孔來:
模糊,而暧昧。
好一會兒,那面孔才咳一聲,問着面前這個黑影:
“你……是誰,要找誰?”
“您可是楊嬷嬷?”
黑影低低一句,卻叫那面孔怔了一下,半晌才搖頭道:
“你什麽楊嬷嬷……
這裏沒有……
你是誰?
到底要找誰?”
黑影似乎早就料到會得到這般的答案,淡淡一笑,掀起頭上的帽笠,露出一張臉來,和色道:
“楊嬷嬷,你不認得我了麽?”
這一句話問出口,那張蒼老而表情暧昧的面孔,終究亮了起來,打了一個機靈,看着面前這個男人,半晌,語氣不再似垂垂老朽,反而清冷淡漠:
“……進來。”
片刻之後。
這座大宅的内室暗間裏。
那面目暧昧的老人,此刻已然坐在長幾之後,垂目停耳,隻是靜靜地等待着對方話。
“十年不見,嬷嬷依然還是那般康健……
青河實在歡喜。”
被稱做楊嬷嬷的老人,擡了眼睛,看着青河:
“我實在沒有想到,你還有膽子來見我。”
青河淡然一笑:
“有何不敢?”
“有何不敢?”
楊嬷嬷冷笑一聲,反問一句,又重複一遍道:
“有何不敢?
你家主子好設計,好手段,害死了公主娘娘,又害死了我家青玄……
你這爲虎作伥忘恩負義的東西……
居然還敢問我這一句有何不敢?!”
青河又是淡淡一笑:
“嬷嬷當年痛失良主,又失愛女,我家主人,未嘗也不是一片無奈之心……
到底,這至尊一位相争之時,又有哪一個敢保得全自己性命?
何況眼下……”
青河目光微黯:
“青河之主,也自尋了死路了。”
楊嬷嬷咬牙:
“我聽你已在舊主死後,背主奔長孫氏而去,那你還來尋我做什麽?”
“自然是有事。”
青河正色道:
“眼下有一樁事,需要請嬷嬷務必要答應青河。”
楊嬷嬷哼了一聲:
“答應你……
我沒有現時拿了刀來殺了你,已然是對你最好的恩惠了!”
“嬷嬷且先莫激動,若是此事,涉關淑妃娘娘遺命呢?”
青河輕輕一句,卻問得楊嬷嬷一怔:
“你什麽?!”
青河沒有話,隻是默默地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
“雖則娘娘與我家舊主,多年積怨難解,可到底也并非不死不休的大仇……
反倒是另外一個人……
淑妃娘娘至死都不肯放過他的心思……
嬷嬷理當知曉。”
楊嬷嬷沉默,半晌不接信,卻隻輕輕狠狠地道:
“你以爲……
隻是這般一封信,便能使得動我?”
“嬷嬷……
許多事的真相,都在此信之中,嬷嬷看畢,自然知曉爲何今日青河敢來。”
青河淡淡一笑,卻叫楊嬷嬷終究接了信。
……
永徽四年正月二十。
唐。
長安。
太極宮。
立政殿内。
媚娘一早起來洗漱,便覺頭重腳輕,一時之間,竟險些昏倒。
這樣的事情,驚動了整個立政殿,也驚動了太極殿中,原本已然端坐于上,開朝議事的李治。
……
“怎麽樣了?!”
立政殿内,李治正在心急如焚地轉來轉去,一眼看見孫思邈從内寝出來,立時便迎而上之,急聲問。
孫思邈搖了搖頭道:
“主上安心,不過是身子負擔不了有孕之故,加之多思多慮,一時有些血氣不足……
飲食上稍加注意一些兒便好了。”
李治這才松了口氣,頭連連稱是,又叫着左右,按着孫思邈開的藥方去熬藥,又問孫思邈道:
“孫道長,還有什麽需要特别仔細的地方麽?”
“主上所言,卻是自然。”
孫思邈接了一邊兒瑞安遞來的手巾,拭了一拭手,這才輕輕道:
“友眼下既已有身孕,便實在不宜再行操勞多慮……
主上還是盡量安慰着友,叫她不要再這般内外上下地折騰自己了。
且不提她身子本就虛弱,受擔不起……
便是受擔得起,她腹中可還有着個孩子呢!”
李治沒口兒地稱是,又道:
“那若如此,這些時日以來,還要勞煩孫道長多往宮中走動了。
不過想來孫道長宮外杏林中也是忙得緊……
不若如此,朕着了幾名禦醫,替道長多多看着些兒宮外之事……
道長以爲如何?”
孫思邈了頭道:
“主上替老兒謀慮如此之周,本當謝恩。
隻是奈何那些宮中的老大夫們,金冠木簪皆天地之靈這句話兒,卻是得做不得……
所以還是隻有老兒自己爲事得好……
不過主上也不必憂慮武友此處,便是主上不吩咐,老兒也會時常入宮來探看友病況的。”
李治聞言,倒也松了口氣,正欲待再言,卻聞得殿外有報,道王仁祐等臣在太極殿中候見,請他移駕。
無奈,也隻得了頭,便又吩咐幾句,匆匆而起。
來也是巧,李治與孫思邈一前一後腳剛出立政殿的院門,躺在榻上的媚娘,便悠悠醒來。
她睜開眼時正巧文娘來看她睡得可安好,見狀真是大喜,立時便上前扶了她,笑道:
“娘娘可是醒了……
可也醒得不巧,方才主上還在念叨,是怎麽也要看着娘娘醒了,看上一眼再走,結果那邊兒太極殿裏,皇後的父親便鬧将起來了,不走也不成……
唉!
隻是可憐了那老國丈,本就是一肚子的委屈,眼下又碰上主上心裏憋了一肚子的火……
隻怕此番一番責罰是免不了的了。”
媚娘一怔,立時省悟:
“事情已然辦好了?”
“自然辦好了。”
文娘伸手替她拿了幾個軟枕來,墊在身後,又替她好好兒地在雙手上蓋了一件裘皮大衣裳,這才笑道:
“六兒是誰?
可是咱們殿裏出去的人,怎麽會差呢?”
媚娘頭,狀極欣慰:
“如此便好……
那,蕭淑妃那邊兒可有動靜了?”
“還沒呢,不過娘娘也不必擔憂了,想必她也是不肯吃虧的主。
再了,方才孫道長來還囑咐着呢,娘娘您此番再孕,本就不當時,又是這般憂心積慮,難免會有些不安……
所以自今日起,娘娘,您可萬不能再理會這些事了,一心休養才是正經兒。”
媚娘皺眉,不由輕道:
“怎麽……
我……
便不好到了這樣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