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訣别五十八

李治沉默,半晌才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媚娘的手,好半日才輕道:

“那……

現在呢?

媚娘爲何又不怨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治郎好心思,尋着德獎師傅來勸媚娘……

媚娘若是再看不開,看不透……

又如何配爲治郎身邊的女子?”

李治心中一蕩,又不禁感傷,又難忍内疚:

“媚娘……我……”

“治郎别再了。”

媚娘輕聲卻決絕道:

“媚娘明白治娘的苦心,也希望治郎明白媚娘的好意……

有些事,媚娘需要些時日去化解。

不止是化解自己,也是要化解他人。”

李治一時啞然,半晌才将臉往媚娘身邊貼了貼,輕輕呼了口氣道:

“那……

媚娘不怪我?”

“方才已然了,事發之時,治郎尚未在人世。

事發之後,治郎爲了不讓媚娘傷心,雖做了些事,叫媚娘一時難以接受,卻也未曾有半私心……

媚娘爲何要怪治郎?”

李治擡眼看着表情平淡的媚娘,嗫嚅半日,終究還是道:

“可我覺得,你還是在氣。”

“我自然是在氣。”

媚娘輕輕道:

“我們是夫妻,本當是最親密的人,最無話不可互言的人……

可治郎一味地覺得是爲了媚娘好,便要将一切都藏起來……

媚娘在治郎心中,原來就是這般的雞肚腸,不可理喻麽?”

“我并未曾這般做想……”

“可你這般瞞着媚娘,不就是怕媚娘知道了,動氣動怒,怨恨之下,做些傻事出來麽?

這般行爲,不是在懷疑媚娘無有雅量,不能淡然理事,又是什麽?”

媚娘一番冷靜的言語,卻叫李治無言以對,好半晌才嗫嗫道:

“我……

我以爲……

我以爲你要是生了氣,難免會傷了自己的身子……”

“這樣的事,不生氣,是不可能的罷?”

媚娘輕輕道:

“可是治郎知曉真相之後,立時告訴媚娘,讓媚娘好好兒生一番氣,然後好生勸導着,媚娘又如何會傷身?

治郎向來機慧天下無雙……怎麽事到臨頭了,卻變得如此不能明斷敏慧了?

這種事,由治郎隐瞞起來,隻會像往媚娘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粒般的壞事,不是麽?

到底,治郎雖與此事無關,可與此事大大有關的人,卻是治郎的親娘舅啊!

若治郎不能及時與媚娘相言……媚娘又如何不會想到,或者此番治郎如此,是夾在媚娘與元舅之間,無所适從呢?”

媚娘此番言語,可是冷靜至極,也精辟至極,竟教李治一時間也隻得啞然以對。

良久,李治才輕輕道:

“你……

這般做想麽?”

媚娘沉默,看着李治半晌,輕輕颔首。

李治再度啞然。

……

好半晌,李治才輕輕握了媚娘的手道:

“此番,卻是我對不住你了……

你……

你要怪,也便怪我罷!”

媚娘卻搖頭歎道:

“還是那句話,此番雖則治郎爲事不當,可卻究竟是爲了媚娘着想,媚娘又如何會氣會怪呢?

治郎多心了。”

李治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才好。

……

同一時刻。

長安。

吳王府中。

李恪坐在花廳中,看着面前的幾個孩子,來來回回,無憂無慮地奔跑着。

他的目光之中,盡是頹然之色。

旁邊一個侍,輕輕步上前來,道:

“殿下,夜已深,還是早些休息罷!”

李恪仰起臉,看着天空,眨了一眨眼,突然問道:

“今日……

是幾日了?”

侍一怔,仔細算了一算,卻道:

“初二……

殿下是什麽幾日了?”

李恪閉了閉眼,又睜開眼道:

“高陽……

高陽的事,今日是第幾日了?”

侍打了個寒噤,好一會兒才讷讷道:

“殿下,正值年關,談論這些事,不吉啊!”

“還有什麽吉不吉的?

你直言無妨。”

李恪輕輕道。

侍咬了咬牙,看了看左右,低聲道:

“已是第四十五日了。”

“四十五日,月半了啊……”

李恪輕輕出了口氣。

李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

“宮中近日,可有什麽消息傳出來?”

“暫未有聞。”

侍心道。

李恪微垂首,複又擡頭,看着廳外,目光直如死灰一般:

“前些日子,我叫你準備的東西,準備了麽?”

侍最怕聽到的,便是這句話,一時間全身一抖,好半晌才讷讷道:

“殿下……

那樣東西……

眼下正是新年,何必……”

“準備了麽?”

李恪表情平淡問道。

侍咬了咬牙,輕輕道:

“未曾備下。”

李恪竟然也未曾生氣,隻是轉首,看着這侍,好一會兒才道:

“備下罷……

過的,總是要備下。”

他的聲音極輕極輕,似乎從下一秒,就要化爲空氣,與這滿室的寂靜融爲一體。

侍咬了咬牙,默默頭,良久方道:

“殿下,主上一心二心地,還是念着殿下您的,有些事,實在不必太過多思。

需知多思無益啊!”

李恪搖了搖頭,半晌才道:

“主上的确是事事處處,心心念念都記着我……

可正因如此,有些事,還是能早做決斷,就早做決斷的好。

畢竟,人無千年好,花無百日紅啊!”

侍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轉身退下。

李恪也不理會他,隻是默默地坐着。

……

次日。

午後,太極殿中。

李治鐵青着一張臉,咬牙道:

“你……

吳王叫你準備什麽?”

那李恪身邊的侍跪伏于地,半晌不敢擡頭,嗫嚅道:

“回主上,殿下……

殿下前些日子突然要的準備些鶴紅、砒霜之類的烈性毒物。

主上且請安心,的沒有敢備下。

隻是昨夜裏,殿下又行催問,的實在也是無法……”

李治深吸口氣,半晌才吐氣道:

“你做得很好……

這些東西,你不必理會。”

侍看了眼李治道:

“主上,若是主上不欲殿下如此爲事,其實也有些便宜行事的法子。”

李治擡眼,看了看他,示意他繼續。

侍便輕輕道:

“主上若是不欲殿下如此自傷,不若便應了殿下的允,與他些這樣東西……

不過自然,這東西起不起效,卻是兩。”

德安一側立着,聞言倒也不由得多看了這侍幾眼,轉身回而禀道:

“主上,這孩子雖然看着年幼,可話兒辦事,卻也樣樣在理。

他一味地拒着殿下總是不好。

若是拒得輕了呢,殿下總是要抱怨,可若是拒得狠了,隻怕殿下也就明白他到底是什麽人指了去殿下身邊兒看着他的,隻怕至那時,殿下還要另想他法,尋覓他人相助了呢!

如此一來,反而要壞了主上的大計。”

李治看了看侍,頭道:

“你得倒也不差,德安所言,也确是實情。

隻是一樁,朕不能便這般行事,與了吳王假毒以濟……

需知吳王機慧,不下濮王亦不遜任何人。

那東西有沒有問題,隻怕一眼便看得出。

甚至你是哪一邊兒的人,他也早有所料。

如此行事,隻不過是想借你的口告訴朕,他早已無生意,日後若有什麽不幸之事,與朕無關,隻是他一顆心如此而已……

可朕又如何能這般行事呢?”

李治歎了口氣,搖頭道:

“罷了……

你便直回吳王,這些東西,你也試着尋了,可剛一拿入王府中,便被人搜了去。

朕也會叫那些衛士,配合一二,務必叫三哥斷了此念。

另外,過了初五,朕自會入王府,見一見三哥,也再安一安他的心。

明白麽?”

侍長出口氣,連連謝恩。

德安見狀,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好一會兒,德安都不敢言語,看着李治微有些陰郁的表情。

半晌,李治才開口道:

“一個侍,竟然會因爲朕一道務必保下三哥性命的密旨難爲成了這樣……

三哥是真的想跟四哥一樣,離朕而去麽?

還是他在故做姿态,希望朕能早日助他脫離苦海?”

問畢這話,他又自己失笑,搖頭半晌道:

“罷了……

是與不是,究竟是哪一條,問着又有何用呢?

左不過,三哥是要保的。”

李治自語一番,目光又澄澈起來:

“傳密旨,今夜,朕要入天牢,見一見荊王叔——

叫他們清一清天牢左右的耳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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