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麽?
一并出來!”
“是……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如此,當年的應國公,空有一腔抱負,可自先帝登基後,便無甚得重用之處。
好在應國公自己也是個寬懷大度的,不以爲意,反而自得其樂。
可也不知爲什麽,元舅公……
似乎還是不肯放過了他們一門,竟還于後來接二連三地安排着許多事,叫武家不得安甯……”
李治拳緊握,看着明安,咬牙:
“!”
“是……”
明安下意識地看了王德一眼,見他無甚動靜,便索性歎了口氣道:
“元舅公自那以後,便着人時時處處,盯緊了武家,且在外也是到處撒播不利于楊夫人的一些流言,所以才有了後來楊夫人那些不好聽的名兒。
不止如此,元舅公還暗中插手了武昭儀兩個兄長的學業仕途甚至是婚事……
一味地将武昭儀的二位兄長,引到了眼下這樣不學無術,滿腹詭計卻無正心的樣子。
還有那賀蘭夫人……
原本賀蘭夫人也是有一門好親事的,可元舅公不知爲何也是橫插一手,硬生生地将賀蘭夫人許了後來的賀蘭氏……”
李治眯起眼,有些不信地看着明安:
“你舅舅引壞了媚娘的二位兄長,倒也罷了。
可這賀蘭氏,可是忠君正直的好人!
如何就不爲良配了?”
“主上得是,這賀蘭大人确是良配,可那也得他能得享壽永啊……”
明安看着李治,猶豫了片刻才道:
“據所查,當年這賀蘭氏與賀蘭夫人相配之時,别人不知,甚至連賀蘭大人自己也不知……
可元舅公卻是知道的……
這賀蘭大人,天生的有心痛之症,早年他父母得緣曾請過孫老神仙替他診斷,結果孫老神仙……
賀蘭大人此症屬先天之憾,除非是仙佛現世施以神手,否則任是誰,也難保他活過三十五歲的。”
李治聽得隻覺自己脊背一片濕涼,半晌才輕輕道:
“你的意思是……
舅舅早就知道,一旦嫁與賀蘭氏,媚娘的長姐,早晚都是要年青失夫的?”
“是……”
李治深吸口氣,半晌才瞪着明安道:
“還有什麽,一并出來!”
“是……
當年,當年本來武昭儀與那劉洎之子的婚事,也是能成的。
雖則劉洎與夫人确是有些嫌忌武昭儀的生母不堪,姐姐虛華,可到底武昭儀爲人娴麗明決,又是個那樣的人物,自然劉洎也是極有眼光,極看得上的。
可是偏偏,元舅公又是在暗中施了手段,着人去壞了事……
他老人家着人在京中貴夫人中,将楊夫人于閨閣之内與自己長女的一番私言傳了出來,叫人人都知道,楊夫人有心将武昭儀送入宮中,根本不屑于劉氏一族。
這卻是叫那劉洎與劉夫人老大不忿,認定武昭儀便是再好,也不能結下這門親事,這才毀親,有了後來武昭儀入宮之事。
後來,武昭儀入宮時,又是元舅公在暗中做了些手腳,意欲将武昭儀之名,除于元冊之外……
若非當年的主上慧眼明斷,有心要助武昭儀一臂之力,那武昭儀隻怕現在是萬萬入不得宮的。”
李治心口一片冰涼,良久才輕輕道:
“這些事……
你可都有人證?”
“有,這些事,其實都是元舅公這麽些年來,安插在楊夫人身邊的一位老嬷嬷的所爲。
如今那老嬷嬷年事已高,又行事不入楊夫人的眼,所以早就離了應國公府了。
隻是眼下不知爲了什麽緣故,元舅公又派人去封她的口……
多半便是因爲近番諸事,讓元舅公有心與武昭儀交好,所以不肯讓武昭儀知道這些事罷?”
李治長吸一口氣,坐直身子,瞪着殿發了好一陣的呆,良久才道:
“那……
你們可打聽到,舅舅爲何要這般針對武氏一門?”
“這個倒是不曾。
隻是知道,元舅公此舉,似乎是因爲忌憚武家的什麽……
至于到底忌憚些什麽,明安也一時看不清。
更沒有打聽到這些。”
李治咬牙,半晌才輕輕道:
“那個老嬷嬷……
你查到在哪兒了麽?”
“回主上,眼下已有了線索,那老嬷嬷倒也聰明,躲得謹慎,竟是往嶺南去了。
李風大人已然親赴嶺南,要将她帶回京師。
主上盡可放心。”
李治咬牙,半晌才目光淩厲地掃了一眼殿内,看着王德與明安,還有侍立一側,早已是面色蒼白的德安道:
“此事從現在開始起,務必要處處隐秘,尤其不得露給媚娘知曉一星半兒!
明白麽?”
三人齊聲應是。
久久不語的王德又道:
“不過主上,隻怕此事……
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啊!”
李治微紅了眼眶:
“朕當然知道,朕瞞不過媚娘……
朕也從來沒有打算瞞過她。
若是舅舅……
若是舅舅他……”
李治倏而停口不語,良久才輕輕道:
“若是舅舅他果然做下這等事來,便是媚娘肯寬恕,朕也不能容忍!
隻是朕要知道,到底爲何舅舅要做這樣的事!
爲何?
朕自看着他老人家行事做派,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他或者可以爲大唐行盡天下不恥之事,卻從來不會爲了一己私欲去傷天害理!
朕要知道……
當年應國公與舅舅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能讓舅舅如此行事!
朕要知道……
何況……”
李治擡頭,努力地眨掉目光中痛心的濕意:
“何況媚娘眼下還有着身孕……
朕萬萬不能失了她……
萬萬不能!”
一聲聲低喝,如雲磬鍾吟,響在太極殿中。
王德長歎一聲,帶着兩個徒兒,一并施禮謝旨。
……
同一時刻。
長孫府中。
内寝。
長孫無忌披衣側坐于榻上,神情微有些恍惚地看着地面上的那隻火盆。
一側,長孫夫人看着他這般樣子,不由擔心道:
“夫君,怎麽了?”
長孫無忌回眸,看着妻子,不由淡淡一笑道:
“無事……
隻是想起了些陳年舊事……”
長孫夫人一時有些微恻,輕輕道:
“今兒個……
可是伯父的忌辰……
夫君是想伯父了麽?”
長孫無忌垂首,一時間這位獨力可撐大唐半壁江山的老人,竟顯得如此無助與頹唐:
“是啊……
今日是伯父的忌辰……
他老人家的忌辰,也到底是該祭拜一番的……
可我卻連回去替他上柱香的時光,都沒有。”
長孫夫人不忍,輕輕道:
“夫君……
其實夫君不必如此爲難的。
到底,也不過是些舊事。
畢竟當年伯父臨終前曾有此令,夫君又怎可不尊呢?”
長孫無忌卻搖頭道:
“武氏之事……
爲夫從來沒有後悔過。
爲夫隻是後悔……
爲何當年沒有問清楚伯父要爲夫這般爲事的意圖……
便匆匆行事。
若是能早些明白過來……
或者……
或者主上,也不必有遇到如此兩難之境的時光了。”
長孫夫人搖着他勸:
“夫君多慮了……
到底,究竟是甥舅的親……
何況明白些,夫君也隻是奉了先人遺命,防患未然。
主上未必便不能諒解。
何況,眼下不還沒知道呢麽?
隻要早早兒地找到那個嬷嬷,把她送得遠遠兒地,終老他鄉……
這些事兒,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長孫無忌回頭來,看着自家夫人,無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卻輕輕道:
“爲夫從來沒有後悔過對武氏一門如此……
因爲伯父的預言,沒有一樣,不是在應驗着如今之事。
爲夫唯一後悔的,是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來解決此事。”
長孫夫人看着他。
他淡淡道:
“伯父一生精通術數之算,雖則不若袁天罡那般透徹天機,可到底也是比袁天罡更加爲先帝,爲高祖皇帝盡心。
所以必然,他的話兒,是不會錯的。
何況袁天罡的預言,本便也印證了伯父之算:
一旦這武氏女痛失子女……
以她的性子,必然是會不顧一切地鬧個天翻地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