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身邊的人,除了一個禇遂良因還算得上是由他帶出仕的舊門生,多少還有些風骨之外……
其他的,哪一個不是多少有些私心在的?
便是裴行儉之流,也都有些名利之心。
反之再看治郎這邊兒,已知的江夏王李道宗、契苾将軍等人便自不必提,連他近日漸有所查的韋待價等新晉之士子,也是個個可稱爲清流。
他又如何能服氣呢?
老骥之傲,亦是其心中之病啊!
他長孫無忌有多在乎這份忠直,便有多痛恨自己眼下不得不虛與委蛇,暫結黨派的作風。
而這樣的事,連治郎都不敢輕易出口,韓王等人更是謹慎地避而不談,便是實在無奈之時,也隻是尋幾個不打緊的棋子兒來攻擊一二……
可這王仁祐卻自己出了口……
隻怕此刻在元舅公的心裏,便是這王皇後依然要保,她的母族,也是斷然保不得了。”
瑞安頭,佩服道:
“娘娘明察。
那……
接下來咱們可該怎麽辦?
經過王皇後之前那般的血洗萬春殿之後,好不容易尋着了這麽一個與千秋殿有所牽連又知道内情,能夠引得王蕭二人因李德妃之事再度起了内鬥的青兒,卻又被皇後給殺了……
娘娘,怎麽辦?”
媚娘冷笑一聲道:
“當日治郎問我,到底該由誰揭發德妃一事,除去我自己動手,與引得蕭淑妃告發之外可有第三條路時,我回答他了一個有。
那時,我便想到會有今日之局面了。”
瑞安頭道:
“的确……
若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元舅公大人上疏是必然的,可是宮裏也總得有人給他個線頭,才能将此事挑了開。
若是由娘娘親自動手,那未免太過高調,娘娘容易引人攻擊且不,單單在元舅公這兒,隻怕便會被他看做是大權寵恩在手,一旦得封,地位穩固便露出了真面目……
所以不能由娘娘動手。”
文娘在一側,也接口道:
“正是,揭引了蕭淑妃來發破此事,更是不當。
雖則看上去是有好處,可到底元舅公知道此事内裏情況,且是他先來與娘娘商議。
若是娘娘提議如此,隻會坐實了元舅公認定娘娘是個挑撥内廷,攪動宮闱的禍端之意……
盡管娘娘不這麽做,元舅公也會有所猜忌。
可到底猜忌與認定,是兩回事。
元舅公的态度,也會是兩種樣子。”
媚娘頭道:
“所以……
才要有第三種方法。”
媚娘緩緩起身,看着前方道:
“皇後當年爲了分掉蕭淑妃的恩寵,與鞏固自己氏族一系力量的目的,而不惜冒着欺君之罪将李德妃給引入宮中封妃……
那這枚苦果,活該也隻能由她自己來吞。
既然已定下了是她自己來吞,我又怎麽可能隻準備着青兒一枚棋子?”
媚娘一聲輕輕地笑,向着暗中呼喚:
“風大統領何在?”
立時,身爲影衛副使,媚娘稱爲風大統領的李風出現在媚娘面前:
“娘娘有何吩咐?”
“這些日子,六兒交與你調教些得力的侍與内婢爲影衛……
可還行得好罷?”
李風頭道:
“回娘娘的話,之前還沒看出來,這周公公,竟然是天生擅長此道。
不過幾個月而已,那些被他挑出來的侍與内婢,已然是個個強幹精明了。”
媚娘頭:
“那……
萬春殿那邊兒的,可有什麽可用的人?”
李風會意道:
“娘娘的意思……是除了紅绡與一直埋在暗中不得安動的蘇姑姑與莫公公之外,可有什麽能動的人?”
媚娘頭:
“我需要他們辦些事,可不可用還要看你們的。”
李風立時頭道;
“娘娘安心,萬春殿與千秋殿兩處的暗衛,不隻有娘娘的吩咐,便是主上也是一再關囑的,早已是調教好了,随時可用的。”
媚娘頭道:
“如此甚好……
文娘。”
文娘應聲而出。
媚娘看了她一眼,笑着囑咐道:
“跟了我這些年,也隻有你是我最信服得過的了……
而且你到底也是跟着惠兒一些時日的。
對于惠兒,元舅公也是較爲放得下心的。
所以此番,必然是要由你來辦,且不得要讓你受上幾句苛責了。
你可願意?”
文娘慧心,如何不明白媚娘之意,立時叉手跪禮肅容道:
“娘娘,容文娘句不尊上的話兒,雖則文娘口中稱着娘娘尊呼,可是心裏卻明白,這些年來,娘娘從來都是把文娘當成妹妹一般看的……
便是此番……”
她眼眶微濕道:
“娘娘如此安排,何嘗不也是因着明白文娘這些年,最大的心結便是先太妃娘娘故去之事……
所以才要文娘親自來辦這件事,親眼看着皇後受責,多少可一解心中怨恨的麽?
娘娘如此,實在是有恩于文娘,文娘又哪裏會覺得是受苦?
求還求不來的事情……”
到這兒,她的眼眶,已是微紅。
媚娘也是微微一歎:
“這些年也是難爲你了……
罷了,本來我還猶豫,叫你去會不會受苦,如此來,此事你去辦也好。”
她正色看着文娘道:
“你去帶兩個得力的監婢,記得要是新入宮的……
也唯有這樣的,才會不懂規矩到處亂闖……
也唯有如此,當年六兒放下的那個東西,才能起得了作用。
你明白麽?”
文娘一怔,脫口道:
“六兒放下的東西?
什麽東西?”
媚娘卻不答,隻是輕輕道:
“你隻管拿着這話去告訴六兒,接下來的事情,他會安排的。”
文娘看着媚娘,微微了頭,立時退下。
……
次晨。
媚娘一覺好眠,直睡到近晌才起。
而她這一起,頭一個迎接她的,便是她的夫君李治身邊最親信的二名内侍總監之一,也是九宮侍大都監(九宮,泛指所有的皇家園林,這裏的這個職位是我偶爾聽到的,唐時有沒有不知道……請大家不要介意),隋唐至今,先後侍奉了兩朝四主的大内侍監王德。
媚娘一見他,便知事态正向着自己預估的方向發展。
于是,她便緩緩坐起身,先着瑞安去替王德賜了坐,在外殿稍候之後,自己便由着玉明玉如簡單梳洗一番,起身出殿來見。
一出殿,王德便是一記大禮欲行,卻教媚娘急忙扶起,使了個眼色,二人便借口摒退了諸人,走向**空曠之處。
媚娘低聲道:
“公公實在不當如此大禮。
到底,事情究竟還是沒成。”
可是一向面色平淡,難得見到波動的王德,卻是感慨萬分道:
“王德當然知道,此番隻是懲而已……
可是娘娘,您也應當知道,這對王德而言,意味着什麽。”
媚娘看着王德,不由長歎一聲道:
“公公曆經兩朝四君,生死榮華,早已看開。
何況眼下大唐境内,放眼望去,便是長孫太尉這樣的人物,見了公公也是要禮讓三分……
實在對公公而言,已無甚能激起公公渴求之物了。
兼之公公近些年來,一心隻知侍奉治郎,爲其暗中籌謀經營宮中宮外兩股影衛之力,實在也有心淡出宮中……
實在是難得見公公如此感慨之情……
媚娘自然知道,對公公而言,這一顆心裏,除去治郎與先帝的囑托之外,最教公公牽挂的,卻是什麽。”
王德頭,含淚道:
“王德當年雖有己身之憤,可這些年的曆練,早已看開看淡。
隻是每每思及先母那般慘死受辱之事……
無論如何,究竟還是放不下!
如今娘娘隻是輕輕一招,便将王皇後與其母族終究引入四面楚歌之地……
無論娘娘以後是不是要繼續對他們動手,王德都是該謝謝娘娘的。
若非如此,隻怕王德也難得尋到機會,使元舅公毫不懷疑王德與此事有牽地,定下心來對付王氏一族!”
媚娘頭,輕輕道:
“看來文娘是事成了?”
王德看看左右,輕聲道:
“娘娘放心,怎麽着也有先太妃娘娘在上面兒看着,又有娘娘在,這些年看着這些孩子長大,她又是瑞安的心人兒,雖則眼下娘娘有事教她辦,不得不委屈她受些苦楚……
可想必文娘也是不在乎的——她與老奴一般,也是希望能替先太妃娘娘出口氣的。
加上老奴暗中的打,眼下她人雖被暫時罰沒入了掖庭獄之中,可看守她的全是咱們自己人,又加上前些日子剛剛升了掖庭令的明安暗裏安排調度着,她身邊兒再無可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