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治郎的意思如何?
此番可要依着元舅公的意思走?”
李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多半舅舅已然是知道那永安書肆是我的私産,也多半猜到此番德妃之事,是我的意思。
雖則舅舅一向與你爲難,也向來不将我放在眼中……”
他垂首微思道:
“可是對這些在他眼中無關緊要的事,他卻是極願意爲了我而行動的。
所以想必他也是已然定了手段,隻等着上折書。
而今日之所以要見你,多半便是想借着你的手,來在後宮德妃這一處,牽出一條線頭兒來,他才好下手一一整治。
看你自己的了,你若是想去見他,便去見一眼也無妨。
實在不成,我也會叫人把前朝廩(存放朝堂之中使用物事的地方)那裏清出來,方便你們見上一面。
不過……”
李治看着她,歎了口氣道:
“不過你也要知道,舅舅如此一番,實在還有另外一重意思。”
媚娘頭,看了看李治道:
“媚娘知道……
元舅公對媚娘的忌憚已非一日,今日之事,隻怕還有一重試探的意思在。
至我與他見面之時,多半也是會有意提及此事,想看一看媚娘如何處理的。”
李治頭,看着她道:
“那……
你覺得舅舅會如何設想你的行動呢?”
媚娘淡淡一笑道:
“左不過兩種方法罷?
其一,便是自己親自動手,将此事揭開。
到底究竟我最近也是紅極一時的人物,就算多年審慎,有些片時的高調與忘形,也是不奇怪的事。
其二麽……”
媚娘沉吟一番才道:
“其二,想必便是依着皇後的設計,從蕭淑妃處着手,讓她來掀開這層舊瘡……”
媚娘淡淡道:
“然後元舅公便會覺得,媚娘果然是個手段淩厲,不可不防的女子。”
李治挑了一挑眉:
“聽你的意思……
似乎還有第三種方法。”
媚娘淡笑不語。
……
永徽三年的這個夜晚,在史書上,從來未有過任何記載。
可是若稍知其事的人都清楚,這一夜,實在是一個應當記載一筆的夜晚。
因爲在某種意義上而言,它将後來曆史上一段驚絕萬世,謎霧重重,代代中華兒女,都爲之議論沸然的奇特曆史,引出了水面,終成了定局。
但是……
無人知曉這個夜晚,到底武媚娘與長孫無忌之間了什麽。
知道此事的,隻有三個人:
武媚娘、長孫無忌,還有一直在操縱着他們二人這番言談的幕後之主——李治。
若強要誰了解了其中個味的,隻怕也隻有長孫夫人了。
因爲她從近天白方歸府中更衣準備上朝的夫君口中,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這個武媚娘……
若是她與當今皇後換一換出身父母……
那老夫便是一力爲她扛下無子之過,全力住叫她後位無失,又有何妨!”
……
永徽三年五月末。
太極宮中,接連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王皇後宮中的失物案。
雖則皇後與一衆侍人有意隐瞞,可到底這樣的事情在宮禁森嚴的内廷之中實屬大案,又有李治一手調教出來的金吾衛刻意相發,所以不多時,此事便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連李治也關切地向皇後訊問。
好在皇後回道本也未曾丢了什麽貴重東西,又兼之很快便将那竊賊拿了出來——竟是皇後自己宮中侍奉許久的一名侍名喚青兒的……
自然又是打了一番皇後自己的臉,好被人嘲笑了一番。
而憤怒之下,自然是這青兒要被扯到掖庭去行杖殺之刑。
誰知這一樁的竊案,竟然成了接下來,轟動整個大唐朝野的事件的開端。
是夜。
太極宮。
立政殿中。
媚娘看着已然能夠牙牙學語地叫兩聲“耶耶”“娘娘”的兒子李弘,心中也滿是歡喜,又因着番域新進的瓜果頗爲新鮮,一時心情大好,便傳令殿中上下,擺下夜宴來,着賜諸侍可同席賞月品瓜。
上下聞言,個個連稱美哉。
“娘娘,咱們這般是不是有兒不厚道?
好歹主上此刻,也在太極殿裏與那些人鬥着心鬥着力呢……
咱們便這般撇了他,自己尋樂兒……
主上要是知道了,怕是要生氣的。”
到底瑞安也是跟着李治一段時間的,心裏難免還是記着些兒舊主,便于空隙讷讷道。
媚娘挑了一挑眉頭,看着他一眼:
“也是,要不……
你就先别吃了,去太極殿陪着治郎把事兒理清了可……”
“不不不!
瑞安錯話兒了,瑞安錯話了……
主上那般英明神武,哪裏需要瑞安這麽個大笨蛋去替他操心?
娘娘可千萬别派瑞安去太極殿……
瑞安可怕死見元舅公了……”
瑞安聞言,立時長了一張臉,可憐巴巴兒地求着。
媚娘輕笑一聲,倒也覺得是該有個人去看看情況,于是便道:
“到底,這皇後與德淑二妃入太極殿對質的消息也是半日了……
也不知太極殿那邊兒情況如何。
你去看一看,打聽些消息也好。”
瑞安想了一想,頭應聲而去。
一邊兒文娘見狀,不由道:
“娘娘的意思是……
隻怕元舅公一時還拿不下那三個女人?”
“她們三個到底也是在這後廷之中生活了這些年了,元舅公雖則老辣,可到底也是前朝之臣,有些後宮的手段與方法,他或者聽過,也肯定都見過,可是站在第三方來看這些問題,與身置其中,卻是兩種感覺與應對……
所以,若有必要,咱們還是得想個法子,幫一把他才是。
畢竟不能壞了治郎這盤大棋。”
媚娘所料,并無錯漏。
沒有多久,瑞安便帶回來了消息:
“娘娘,眼下太極殿裏可是吵吵開啦!
那元舅公也是被氣得不輕……
想不到那皇後竟然如此辣手,趕在元舅公将人證握在手中之前,便着人入掖庭之中,将那青兒除去了。”
瑞安氣急敗壞道:
“眼下元舅公無了人證在手,着實也是氣得無法了。
加之那王仁祐也來了,左一個結黨營私右一個謀劃私利的大帽子往元舅公頭上扣……
唉呀……
瑞安論起來也是侍奉過兩朝君主的人,從兒看着這元舅公這些年,還是頭一次見他老人家當着主上的面兒動怒高聲叱人呢!”
媚娘聞言,卻冷笑道:
“果然如此……
那王仁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自以爲自家女兒是皇後,他又是坐在王氏一族的首位……
便當真可與長孫太尉這樣的人物相提并論了?
哼……
他原本若是無今日這一鬧,不定王皇後的将來,多少還有些指靠——到底爲了牽制我,又爲了能夠替治郎留下些好名聲,元舅公還是會保住他女兒的後位的……
可如今他竟然把長孫太尉大人最痛恨也是最忌諱的結黨營私這樣的大帽子往他頭上扣……
當真是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瑞安一怔卻道:
“娘娘的意思是……
元舅公最痛恨别人他結黨營私?
爲什麽?”
“因爲這是真的。”
媚娘表情平淡道:
“元舅公一生爲人看似中正圓滑,實則骨子裏卻是個剛烈之人。
他少年時爲保先帝登基,不得已與諸臣結爲黨謀,實在不合他的心意——
不過一來大事爲重,大丈夫不拘于節;二來麽,當時他結交之人,無一不是忠臣良士,嚴格論起來,隻能算是同心卻不能算是謀利……
所以他還能忍得住。
可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