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悄悄道:
“否則按着高祖皇帝的遺旨,她李姓女子天生有風疾的,無論如何德才兼備,如何賢淑溫厚,也是不能入宮的。”
媚娘頭:
“高祖皇帝自己便深受風疾之苦,又是素知此疾乃李氏一族舊疾……
自然是不願再有後世兒孫延襲此症。
這麽來……
德妃入宮,卻是瞞了此事了?”
瑞安頭:
“多半是,而且怕是此事牽連甚廣呢!”
媚娘微一思忖便頭道:
“确實如此……
當年一力奉她入宮的李氏一族且先不論,太醫院之責便是逃不掉的。
還有皇後,德妃與貴妃均是她一力舉薦入宮,若她不知此事,實在不能教人信服。”
瑞安也道:
“可不是麽?
論起來,這皇後也當真是該罰了。
想她當年大力舉薦的幾個,又哪個是棱棱正正地爲妃的。
主上便是因此賜她個當責之罪也是應當的。”
媚娘卻頭道:
“如此來,倒是也不奇怪了……”
她又頓了頓道:
“這些年德妃一直都是隐忍着,可我總是覺得,她非是那般無欲無求之輩……
想來竟是有這等隐情,所以才被迫隐忍呢!”
她長出口氣道:
“我就覺得奇怪……
永徽元年正月感業寺裏,她爲了一個站位便是那般大的氣勢……
如今卻如此隐忍……
不過想來,此番之事一出,她想瞞,也是瞞不住了。”
瑞安道:
“娘娘的意思是蕭淑妃會……”
媚娘斷然搖頭:
“她是不會的。
對她而言,這些年的恩寵漸馳,已經讓她明白了一件事……
宮妃換的太快,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瑞安想了想,倒也了頭道:
“那如此來……
皇後也是不會對她爲難的。
畢竟關乎己身,不定還要設法替她解了此難呢!”
媚娘卻笑道:
“你是這麽覺得麽?”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道:
“娘娘的意思是……”
“以前德妃瞞得好,以她的出身家世諸般條件,實在是皇後手裏最有力的一把劍。
可是如今她的病症是再也瞞不住了,對皇後而言,這把利劍,就變成了一把燙手的焦炭了……”
瑞安立時會意:
“在皇後心裏,德妃的病情,與她入宮時的隐瞞,是會緻命的大錯……
所以皇後或者會爲了此事,而對她下手?”
媚娘輕輕一笑:
“或者?
隻怕是已經吧?”
瑞安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
此番德妃發病,就是皇後的手筆?”
媚娘輕輕一笑:
“與其被他人發現,握住把柄,不若自己親自動手,且先将事發了,再拉了我,或者蕭淑妃來當做事主,便什麽都太平了。”
永徽三年五月二十。
事實再一次證明,武媚娘的預見之能,對王皇後等人的了解,已經是無所不可的地步了。
是日,太極宮中又傳消息,德妃李氏,被診出風疾。
一時間,朝野宮廷議論不止。
是夜。
長安。
長孫府。
羅飛入内室時,長孫無忌與褚遂良,裴行儉等重臣立時擡頭看向他。
羅飛先向長孫無忌行了一記大禮,又見過了其他諸人,然後才道:
“主人吩咐的事情,阿羅已然辦妥了。”
長孫無忌看看他:
“那個乳娘找到了。”
“是,正如主人與諸位大人所料,當年德妃進宮時,爲了隐瞞此事,曾派下了大筆銀兩來安置那些知道内情的老家人。
這乳娘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此番德妃病發,她與族中之人也知道事大,便尋了江湖中一個殺手組織動手了。
那個乳娘倒也是個機謹的,當年故布疑陣,是逃回了老家,實則卻是躲在西市一家李氏老闆開的,名爲永安書肆的坊子裏以抄書爲生。
那李氏竟是未能尋得着她。”
長孫無忌目光一凝:
“那書坊主人的來曆……”
羅飛道:
“這便是那乳娘過人之處了。
她也不知從哪裏打聽出來,那家永安書肆,是當今主上早年身爲晉王時,先皇後文德娘娘賜與主上的私産,便料定德妃與德妃母族便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此處動手,竟是躲了下來。”
長孫無忌眯起眼,口裏反反複複隻是念了幾遍永安書肆,便頭道:
“确實如此,當年文德皇後娘娘薨逝時,将自己名下一應的私産,全部留了與當年的主上。
适時主上年幼,便是先帝着王德暗中打理。
若是論起來……
隻怕那些私産,已然于主上登基,甚至是立爲太子之前,便移交主上了。”
裴行儉深思半晌才道:
“那若是這般……
主上已然是知曉此事了?”
長孫無忌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歎道:
“若是一年前,老夫必然會定語,主上不知此事,可是一年後的今日……”
他搖頭,苦笑:
“我實在是沒有這個把握,主上完全不知。”
一時間,諸人皆是沉默。
良久,褚遂良才道:
“那麽老師,接下來……
卻還如何?”
他從袖袋中掏出一本折書道:
“這……
還要不要……”
長孫無忌斷然道:
“遞,必然要遞!
無論如何,德妃與李氏一族欺君罔上,罪不可恕,身爲國之重臣,此爲職責所在。
隻是……”
長孫無忌猶豫半晌道:
“隻是這遞上去的時間……
卻要再三思慮一下。”
褚遂良也是頭道:
“到底,眼下德妃之事,尚未事發,此事又是事關皇家内密……
唉,此刻若是早早将此事發難,隻怕有心人會拿主上的身子骨事,主上既然身爲李氏子孫,不定也會有這風疾之症,否則又爲何如此在意此事……”
諸人又是一番沉默。
良久,長孫無忌卻看了看其他人,下定決心道:
“既然如此,也隻有權機相變了……
阿羅,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要與那武昭儀見上一見!”
……
次日,太極宮。
立政殿中,媚娘聽得瑞安回報,不由一怔,半晌才道:
“這麽沉不住氣麽……?”
她來回踱步半晌,才輕輕對瑞安道:
“你現在去太極殿,就對主上……”
她微一思忖,便道:
“就弘兒不适,請他速速移駕立政殿。”
……
片刻之後。
李治入殿時,面上微微有些焦急的神色,在看到正被嬷嬷們抱着,于軟毯之上呵呵笑着學步的李弘後,總算是送了下來。
“媚娘,你怎麽拿弘兒來吓我?”
李治一轉身,便埋怨她。
媚娘輕輕一笑道:
“眼下這等時候,必然朝臣們都守在太極殿與治郎議事,若非弘兒,隻怕他們輕易不肯放了治郎出來呢!”
李治雖然因爲虛驚一場有些埋怨,可到底媚娘的有理,他又深知媚娘的性子,便也隻是了頭,坐下來握着媚娘的手:
“那……
到底是何要事,能叫你破了一直以來的規矩?”
媚娘看了一眼瑞安,瑞安會意,立時步跑上前去,一五一十地将長孫無忌要見媚娘的事由了個清楚。
李治聽畢,一時也是啞然:
長孫無忌是他親舅,他也更是明白其心思性格,是以此番長孫無忌之舉,莫是媚娘詫異,便是他也頗爲吃驚,不過又仔細想,他倒是也立時明白了他的心情,歎道:
“若是舅舅……
此事論起來也是不奇怪。”
媚娘挑一挑眉,看着李治。
李治歎道:
“父皇,皇祖,甚至更早的皇太祖……
李氏一門,子子孫孫祖祖輩輩,大好英年卻終止在這風疾之上的,不知凡幾。
有件事,你或者也不知,其實父皇當年會最終定了我爲太子,多少也是因爲察覺我的風疾,是有意僞裝出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長歎了口氣:
“當年的母後也是曾暗示父皇孫道長曾向她保證,我這一生,都不會受風疾之苦。”
李治仰望殿,輕輕一笑道:
“因爲我幼時落水留下的水寒之氣,卻恰恰好克了這風疾之苦。
媚娘,對于父皇而言,或許不想讓他之後的繼承人再如他一般,身爲理治天下事的君主卻連自己的壽命都不能長保……
這樣的心情,也唯有父皇他們才能體會。
而身爲姻親又是好友又是君臣之情深厚過于其他人的舅舅……
就更不能容忍同樣的痛,在我身上出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