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心思……
可是媚娘,舅舅對你的多年偏見,已非一日之寒……
我擔心……”
媚娘淡淡一笑:
“擔心媚娘如此下去,隻能自取其辱,教元舅公更加對我不恥?”
她輕輕搖了搖頭道:
“不……
他不會。”
李治一揚眉:
“何以見得?”
“治郎通達明斷之能,本就在媚娘之上……
可是這件事,治郎卻須得信媚娘一次。”
媚娘轉身,目光堅毅地看着前方:
“媚娘有種直覺,當年媚娘父母與元舅公之間,還有些别的什麽……
而這樣的别樣的什麽東西……
不定……”
媚娘看着前方,喃喃道:
“不定,終會成爲媚娘日後最大的相助之力。”
李治一怔,卻是無法再開口相言。
……
又是好一會兒,李治才讷讷道:
“罷了……
這本是你的事,既然你決定了,那我也不再過問。
隻是有一樁,那陳碩貞之事……”
“陳碩貞之事,治郎欲相應處理,媚娘毫無異議。”
媚娘看着李治:
“此女一直有着的野心,治郎清楚,媚娘更明白。
隻是一直不言,是想着多少也能讓這時光,喚得她回頭。
既然眼下她執意不回,媚娘也是無法。
不過此番之事,治郎卻實在不必計在她頭上。”
李治揚了揚眉:
“難不成你還當真以爲,此事是韓王叔所爲?
會不會是陳碩貞從中挑撥呢?”
媚娘卻淡淡一笑道:
“她的确是有意從中挑撥,所以才不殺媚娘。
可是她的,卻絕非假話。”
李治看着媚娘,隻待她繼續往下。
媚娘擡頭,看着李治的臉,輕輕道:
“治郎,或者在你眼裏,此番媚娘遇到陳碩貞,又險遇其害,必然是與那些明面兒上便不滿意媚娘的人脫不了幹系……
可是治郎啊,你想過沒有,此番被派到媚娘身邊來,要殺媚娘的不是别人,是陳碩貞。”
李治一怔,立時心念電轉,意會相通:
“沒錯……
是陳碩貞……
而不是别的人……”
李治松了媚娘,在殿中緩緩踱步:
“若是陳碩貞,頭一個舅舅便是不可能用她的。
畢竟對舅舅而言,看破陳碩貞的心思本意,實在是容易。
而眼下于他而言,多半他也是不願對你下死手的。
所以兩相較之下……
他必然是對陳碩貞這樣有意謀反的人決絕動手殺之後快,卻是萬萬不可能爲了對付你,而教這麽一個在他眼中看來,十足十的大危害活在世上。”
媚娘頭:
“所以,要借陳碩貞之手來取媚娘性命的,不可能是元舅公,更不可能是皇後她們。”
李治也頭道:
“是不可能。
到底,她們究竟是些後宮女子,雖則與你有内争相鬥,可像陳碩貞這樣的女子,且先不提她們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
便是能接觸到,能夠相面而談,無論是皇後還是淑妃,都是與舅舅一般,斷然不敢用她的。
甚至還會立時或者自己殺了來邀功,或者……
借她的名頭來誣構于你,更像是她們行事的作風。”
媚娘頭,接口道:
“再加上她自己曾經明言,道殺媚娘,是爲了讓治郎受打擊……
所以,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李治頭,面色陰沉:
“不錯……
隻有韓王叔。
于他而言,借着些什麽‘共襄大舉’之類的好聽話兒,再加上他皇親貴胄的身份,要招引這陳碩貞相信他必然能夠安排一場有效的刺殺,來打擊我,實在再容易不過。
而且對他來,陳碩貞這樣的女子,其實也是一個麻煩。
若是陳碩貞此番能殺了你,那麽他早就安排下的後手,可以一舉将此女擊殺,并借此向我與諸臣邀功,力證其忠。
若是殺不了你……那至少他也不會有什麽損失——橫豎此女自己多年行事,必然是要留下些蛛絲馬迹被人查到的。
一旦查到,誰也不會相信,她竟是被人指派着來殺你的。”
媚娘頭,歎道:
“正是……
正因爲這般思慮審慎,布局周密,退步留得極爲妥當,我才斷定,必是韓王所爲。
雖則吳韓荊高聯盟之中,心計過人者比比皆是,可能如此般行一慮三……
莫是這四王之盟,便是整個天下,眼下除去治郎外……
隻怕也隻有這韓王了。”
李治卻搖頭道:
“雖則你把他捧到比你還好,可我卻也知道,昨夜之事你的确是料得正當。
而且……”
李治長歎了一口氣道:
“聽了回報之後,我卻覺得,隻怕那陳碩貞自己,也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能被你動。”
媚娘頭:
“她一來,沒有立時殺我,我便覺得不對了。
以她的性子,若果有意借我之死,來教治郎傷心,那斷然是不會如此猶豫不決,拖拖拉拉的。
而且,也必然是會更加周全的——至少不會孤身一人冒此大險。
所以我便想,或者她本也是不願來的,隻是被什麽人挾住了什麽弱,不得已而爲之……
而她這般拖延,目的也就是能讓我有機會發現真相,然後借我的步步緊逼,做出一番處處後退的模樣來……
如此一來,便是她事不成,必然那對方也是不能懷疑她了。”
李治頭道:
“你得對,所以她才會一直拖着,一直等着你出那句’你本便是在等我開口服你‘的話兒……
看來此女,倒也不可視。”
媚娘頭,又正色道:
“這樣的女子,的确不能輕留……
而且隻怕眼下,她還留在京中呢!”
李治一怔:
“你的意思是……
她在此事之上,一不願如那幕後之人之意,殺了你,也犧牲自己,二來卻也不願明着得罪那人……
是因爲她還有事,要讓這幕後之人替她行爲?”
媚娘頭道:
“或者……
還有什麽利益條件罷?
隻是眼下……”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道:
“隻是眼下,我還看不出來。”
李治看了眼身後立着的德安,德安會意,立時退下。
而一側,見狀如此的王德,也不動聲色地了頭。
暗處,一直守在柱後的明安,也悄然退了出去。
李治又道:
“這一,要知道其實也不難,眼下隻要讓李雲兄弟他們去查一查,便知分曉。”
媚娘歎息道:
“若非如此……
實在我不願看着她吃虧……
隻是,她的野心,終究還是太過了些。”
一邊兒,一邊兒偎與李治懷中。
李治究竟與陳碩貞不相識,又是久對她有戒備之心,聞言也隻能沉默。
……
同一時刻。
韓王府中密室内。
韓王端坐居中,看着坐在身邊左右兩側的高陽與荊王,半晌才道:
“此番這陳碩貞沒有殺得了武媚娘……
實在是一大憾事。”
高陽咬牙道:
“是呀!
若是能一舉将其擊殺,九皇弟(李治)必然是失了一條臂膀……
到時咱們隻要在他的後宮裏再添上一兩把火,或者是索性一并将那被捧到天尖兒上的李弘也殺了……
那九皇弟的心,可就是要徹底涼透了。
他雖精明,隻怕也未必能熬得住這失妻失子之痛……
到時候咱們便有機可乘了。
隻恨那陳碩貞,竟然心存保留之意……”
高陽咬牙道:
“早知道,真不若殺了她才好!”
荊王也頭,恨恨道:
“可不是?
這樣的山野女子,到底是最不守信的!”
韓王卻搖頭道:
“無妨……
本來我也無意能看她行事成功……
此番,也隻是我的一個試探罷了。”
荊王與高陽公主互視一眼,同聲道:
“試探?
試探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