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他還是沒瞞得過你的眼。
看來你是早有準備了。”
媚娘怡然一笑:
“不……
其實直到姐姐方才現身之時,媚娘都還未意識到,此番之事,或者與韓王殿下有關。
是姐姐告訴媚娘,到底是誰在背後支持着姐姐的。”
陳碩貞一皺眉,輕輕道:
“你是……
方才我的那些話兒,叫你想到是他所爲?
可爲什麽?
便是我中了你對太極殿那個人的重要性,可這天下人,知道你于他之要緊的,恐怕也不少罷?
爲何便偏偏懷疑到了他?”
媚娘淡淡笑着弄了弄衣袖道:
“這個麽……
請恕媚娘不能直言了。
陳姐姐有陳姐姐的心事,媚娘也有媚娘的打算。
還望姐姐諒解。”
陳碩貞擡了擡眼眉,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輕輕道:
“看來……
你是打算與我拖到底,等着援手到來了?
卻不知援手是誰?
是那位李大将軍?
還是……”
媚娘垂下眼,半晌才不動聲色道:
“姐姐不必再多思了。
媚娘此番行事,雖則治郎多少也有些知曉内情,可是他卻沒有意會到,我到底要做什麽。
所以此刻,媚娘身邊的人,便隻有這兩位玉氏姐妹。”
陳碩貞眯了眯眼,看着她,突然失笑道:
“好一個坦誠以告……
你要鼓勵我,在這裏殺你麽?”
媚娘卻擡眼道:
“怎麽會?
人都想活,何況媚娘方将育子,怎麽會此刻便要死呢?”
陳碩貞卻一怔,訝然脫口道:
“那你……
故布疑計?”
媚娘卻笑了,和聲柔色道:
“怎麽會?”
她緩緩向前一步,身側玉氏二姐妹緊張地跟着上前一步,卻更顯得她步态雍容淡定,神情波平不起:
“媚娘既然了這句話,自然就是想告訴陳姐姐,媚娘無意施疑于姐姐。
更也無意,與姐姐爲敵。”
陳碩貞眯了眯眼,卻笑道:
“原來……
你是想服我放棄?”
媚娘卻失笑停腳,淡淡道:
“服?
何必服?
姐姐根本沒有要殺媚娘的意思……
媚娘又何必服?”
陳碩貞眯了眯眼:
“我雖的确不願殺你……
可也隻是不願而已。
你也知道,做人,有些時候是會不得不做些不願做的事的。”
媚娘頭道:
“所以,媚娘才姐姐并無殺媚娘之意,卻無姐姐放棄了殺媚娘的行爲。
因爲媚娘知道,人之本,本就在于一顆心。
姐姐既然無意,又怎麽會真的動手殺了媚娘?”
陳碩貞揚眉道:
“我不喜歡這樣話彎彎繞繞的,有什麽,你直便是。”
媚娘笑道:
“姐姐這話便得有趣了……
什麽叫媚娘直便是?
該是姐姐直便是罷?”
陳碩貞眯起了眼:
“你到底想什麽……”
媚娘不答反問:
“怎麽,難道姐姐當真要讓媚娘出口麽?
那好,姐姐心願如此,媚娘也就不得不問一聲:
姐姐爲何非要媚娘給出一個,能讓姐姐放過媚娘的理由呢?”
陳碩貞目光一凝,似暗夜湖水,被冰凍結。
半晌,她才輕輕道:
“他得沒錯……
你果然很厲害。”
此刻的陳碩貞面上,已然無了笑容。
媚娘卻淡淡道:
“無妨,姐姐想明白了便好。
自此天涯海角,自由姐姐而行。”
陳碩貞垂首思慮半晌,突然擡起頭,從袖中抽出一柄劍,當啷一聲丢在地上,然後看着媚娘灼灼然道:
“雖則今日我不殺你,可日後,我卻是斷然不會放過太極殿上的那個人的。
你我都知道,若是他當真隻是個癡情柔弱的昏君,或者我還會放過他。”
媚娘失聲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麽最好笑的事情道:
“難不成姐姐以爲,自己能夠殺得了他麽?”
陳碩貞看着她,半晌才長吐一口氣道:
“不試一試,誰也不知事成與不成。”
媚娘聞言,倒也慨然頭道:
“姐姐此言卻是非虛……
好。
既然如此,那媚娘自當替姐姐傳話兒與他,叫他好好兒候着姐姐。”
陳碩貞直楞楞地盯着她:
“你與我,還真是奇怪……
今日你我這樣的對話兒,怕是他來了,也未必能聽得懂罷?”
媚娘卻失笑道:
“怎麽會?
他是最懂我的人。一旦懂了我什麽,那姐姐的話……
不也就随之而解了麽?”
陳碩貞看着面上洋溢着那樣溫情而自豪的笑容的媚娘,不由怅然一歎,轉身欲走,卻又停下腳步背對着媚娘道:
“或者……
隻是或者……
若是我的那個人,沒有被你那位治郎最信愛的臣子給無辜殺死的話……
我今日的笑容,會比你的,更加美好。”
媚娘淡淡一勾唇角:
“或許罷……
隻是,這個世上什麽都不缺,錢财,人命,時光……
唯一缺的,便是這個或許實現的真實一例。”
媚娘的話兒,教陳碩貞悠悠一歎,終究還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玉氏姐妹欲追,卻被媚娘喚住:
“不必追她了……
今日的事,也請二位務必不要搶在本宮面前,告訴治郎才是。”
玉氏姐妹互視一眼,心知媚娘是在責怪她們不經自己同意,便擅自暗中跟随于她,聽取機密一事,不由愧然應諾。
次日。
太極宮。
太極殿中。
李治與媚娘立在一處,靜靜地看着她的臉,半晌才輕輕道:
“你要的……
便隻有這些麽?”
媚娘不語,隻是轉過身去,背對着李治。
李治見狀如此,究竟是忍不住,長歎一聲,輕輕将她擁入懷中道:
“你應當知道……
一旦你開口……”
“一旦媚娘開口,治郎便是将整個天下,也可拱手相贈。
媚娘知道。”
媚娘平靜地道:
“可正是因爲知道治郎會如此,媚娘才不願意開口……
因爲對媚娘而言,治郎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李治沉默,良久才輕輕道:
“你是不想……
不想我與舅舅因此事再生間隙?
不會罷?”
媚娘搖頭,緩緩道:
“我隻是不希望,終究還是從我身上,出了一個使得治郎決意全心對付長孫大人的理由。”
李治沉默,又是半日才道:
“可他終究還是傷了你。”
媚娘卻搖頭道:
“這件事……”
她的目光中,閃動着疑惑與淡然兩種互相矛盾的情緒:
“不,媚娘隻是覺得,此事并非隻是媚娘聽到的那般簡單……
隻怕還有更深的内情。
而這個内情,正與元舅公大人這些年來,一直一直對媚娘的提防與回避有關。
元舅公大人到底是一代奇才,又是治郎的舅舅……
媚娘是真心希望,能夠與他相結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