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慈……麽?
果然娘娘博學多才。
此字甚妙。”
媚娘淡淡頭,一派端正恭謹之态。
長孫無忌了頭道:
“若以此二字爲字,想必代王殿下日後必然性孝惠善,行事有方。娘娘一片苦心,老臣明白了。
但請娘娘安心,有老臣一日在,代王殿下便必然會平安喜樂,宣其慈仁。”
媚娘謝過長孫無忌,然後卻又道:
“此事一了,第二件事,便是妾之私事。
若論起來,長孫太尉本也可不必理會的……
奈何此事牽涉衆多,妾思來想去,也隻能請出太尉大人出手施救。”
長孫無忌挑了挑眉,看着媚娘道:
“不知何事?”
媚娘輕輕地看了一眼瑞安。
瑞安會意,上前一步,便将白日裏聽來的聞報一五一十地與長孫無忌聽——自然,不利于媚娘的部分,他都設法隐去。
至于消息的來源,他更是借口是自己打聽得來的。
長孫無忌雖心知此事有些内情,卻也不想理會内廷那些事,加之此事教他最在意的,還是那皇後與蕭淑妃欲行之事,是故便皺眉道:
“昭儀娘娘的意思,是覺得皇後與淑妃二位娘娘,有心借劉弘業之事,相謀娘娘?”
媚娘頭,輕輕道:
“妾本鄙薄,二位也是無需如此大動幹戈。
奈何眼下妾得蒙天幸,又有先皇後娘娘之靈聖庇佑,得育代王……
這一切,便變了個模樣了。
元舅公當知,皇後一無所出,雖眼下已有陳王殿下,可主上遲遲不肯立陳王爲儲,她難免着急,又是弘兒如此得主上喜愛,她會爲孩子擔憂,也是難免。
淑妃呢,本來雍王殿下也是很有希望一登儲位,可是随着陳王殿下繼爲皇後之嗣,弘兒又是如此受主上寵愛……
她會擔憂,甚至會與皇後聯手,來對付弘兒,也是難免。”
長孫無忌看了她一眼,卻不動聲色道:
“可老臣卻以爲,二位娘娘便是有心,也未必是針對代王殿下。”
媚娘頭,笑道:
“确是如此……
若論起來,此番針對弘兒,與針對妾,也本無差别。
隻是……”
她若有所思道:
“隻是妾唯憂心一樁。
前日裏皇後來看弘兒時,曾經再三對弘兒示好……
不知爲何,妾看着當時被皇後抱在懷中的弘兒,直若看到了當年的陳王殿下。”
長孫無忌目光一黯,卻不動聲,半晌才輕輕道:
“劉宮侍位低無寵,又無家無景,娘娘是不是太過自貶了?”
媚娘卻淡淡一笑道:
“妾自走入這太極宮牆的那一日起,就知道此處看似繁花似錦,富貴無邊,實則卻是暗阱處處,雲深不知處……
所以妾才會事事心,處處謹慎。
這般家子氣,倒是叫元舅公見笑了。”
長孫無忌看着她,卻難得地露出一個真誠而無奈的笑容:
“娘娘直言,顯見無意隐藏……
隻是古來有訓,前朝之臣,最忌涉後廷之事……”
“妾從未曾言,要使得元舅公涉及此事。”
媚娘淡淡道:
“妾請求的,隻是希望元舅公能夠替弘兒盡量保留一些好名聲兒……
妾出身如此,本已無奈,是故之前行事,從來是不管不顧,更不理會他人。
可是自從有了弘兒……
爲了他,妾雖知元舅公必然不肯,卻也還是要來求上一求……
元舅公,還請您看在主上與弘兒的情分上,務必幫妾了除此事,不教主上與弘兒因妾之故,蒙上不文之名。
而相應地……”
媚娘直身長立,目光炯炯地看着長孫無忌道:
“妾可以妾父在天之靈向元舅公起誓,但隻要元舅公能助妾過此一關,日後無論情勢如何,一旦主上崩逝,那麽元舅公無論要妾做下如何了斷,妾都立時應允,絕無二言。”
長孫無忌聞言一怔,半晌卻哈哈大笑道:
“娘娘此言,未免差矣,老夫行将入土之人,何來能于主上百年之後逼着娘娘做什麽的本事?”
“何爲不來?
隻要元舅公有此一心,便是隻字片言一句,交托與後世子孫,妾——不,我武昭也必然應允。”
媚娘的目光之中,堅定而明亮地閃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光彩。
長孫無忌沉默了。
一個時辰之後。
太極宮中。
太極殿内。
李治的臉色,鐵青得可怕。
半晌,他才輕輕對着立在身邊的李雲道:
“……媚娘出來了麽?”
“半個時辰前便回了立政殿,此刻隻怕已經入了寝了。”
李治倏然起身,一雙眼睛仿似是兩把騰騰燃燒的黑色火焰:
“德安!
安排一下,别驚動任何人,擺駕立政殿!”
……
一刻鍾後。
立政殿内。
寝殿中一片黑暗。
李治悄步移至媚娘榻前,隔着紗缦看着懷抱李弘,睡得似有些不安穩的心愛女子。
看到她睡夢中依舊微微颦眉的樣子,李治的火氣,一一地消去,最後轉成了一腔無奈。
他伸手制止了欲上前行禮的瑞安與守在暗中的玉如,自己隻是輕輕掀開紗缦,坐在媚娘身邊。
緊緊地凝視了她一會兒,他突然長歎一聲,伸手去撫觸着她與李弘的柔嫩臉頰。
半晌,他輕輕歎了一聲,搖頭,起身,仔細拉好了紗缦,轉身,向着殿外走出去。
身後,紗缦之中,媚娘緩緩睜眼,目光中盡是無奈,與内疚。
……
出得殿來,李治一路大步向前走,惹得德安瑞安兩兄弟,不得不一路跑跟在他身後。
直到快到殿門口,他才停住,轉身看着被自己突如其來的轉身,驚得一怔的瑞安:
“今日之事,若是朕不來,你們是不是便不打算來報了?”
瑞安讷讷,半晌才輕輕道:
“可是主上有命,凡事以姐姐之令爲首……”
李治聞言,一時也卻無話可,半晌才搖頭歎道:
“罷了……
朕也是氣糊塗了,忘記了她的性子,本就如此……
隻是下一次,但凡遇上這樣的事,你們便是不方便勸她,勸不動她,好歹也得讓朕知道,明白麽?”
“是。”
德安在一邊兒,不由輕輕道:
“那主上,接下來如何是好?
娘娘已然是與長孫太尉定了議了……”
李治咬牙,半晌才道:
“百年之後事,百年之後!
别眼下朕還在呢,便是朕不在了,也有的是辦法,教長孫一氏永遠無法向媚娘要求履行這條諾言!”
他的目光,冰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