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這是哪個渾貨送的?”
“渾貨?
治郎卻喚他是渾貨了?
媚娘還以爲,治郎會一如以往般地将他視作最精靈可用的人呢!”
媚娘淡淡一笑。
李治立時會意,卻又不得不爲自己想到的人選而瞪大眼:
“李義府?!
是他?!
怎麽……
怎麽可能……”
他錯愕地看着面前這隻巨大的,雖然金質精細,卻一發更顯得粗工濫雕的鳳凰,一時間張圓了口,竟是不能出話來。
半晌,他才歎息着将這金鳳凰扔回了文娘捧着的盤子中,隻看着媚娘道:
“你打算如何?”
“怎麽如何?”
“這樣大一塊子金……
又是這般粗制濫造的……
你要收麽?”
“收,爲何不收?
難得他這等仔細心密,竟将事體布置得滴水不漏……
怎麽着,也得收下啊!”
媚娘一番話,卻明了李治:
“是啊……
他李義府好歹也是有幾分才學在腹中,否則何以當年以文名得父皇喜愛而提職?
何況……
他向來辦事件件精緻,不會這等粗糙……
原來他是一來試你,好看一看,你到底是個貪财愛美之人呢,還是個懷有天地之人,二來呢,也是表一表自己與那些寒衣官員的苦楚,便是有金,不得名匠,也是難成大器……
哈哈,好,好!
好一番巧思,可惜全沒用到正地方!”
李治先幹笑幾聲,又恨恨罵了幾句。
媚娘卻不語,半晌才輕輕道:
“治郎生氣麽?
媚娘卻覺得,治郎應當開心才是……
如此一來,他們也就定然歸治郎所用了……
爲何治郎還要生氣呢?”
李治憤慨一歎道:
“是啊……
朕本該歡喜的……
可若是他能将這等心思,好好兒用在報國興邦之上……”
他隻了這麽一句,便自搖頭道:
“罷,罷,不提也罷。
這東西,你想收着,便收着,若是不想……”
他想了一想卻道:
“毀了,重新打成什麽東西,賞回了與他,也好教他知道些應當罷!”
“姐姐正等着主上這句話呢!”
文娘聞言,不由笑道:
“之前姐姐可就吩咐下了人了,要早早兒地尋了巧手工匠,這些日子裏便要将這東西重新毀了,再制成一些金制的筆山子,以取竹意爲要,制了些東西複賞了與他……”
李治聞言,想了一想卻頭道:
“竹意貴有節,筆山子就是第一正直的東西,好,正該賜與這等人。”
如此議定,媚娘便不再糾結此事。
又在此時,瑞安端着些子新樣茶葉來,與李治瞧一瞧,是不是可以取了來做些心。
李治聞得他也喚媚娘姐姐,便不由皺了一皺眉,然後卻轉頭正色看着媚娘道:
“到這兒,倒是有一樁事不得不與你提上一提了。
雖是事……
可仔細議起來,卻也是不。”
“什麽事?”
媚娘難得見他這般肅容對己,也不由得鄭重其事起來。
李治頭,半晌才道:
“到底,你也馬上是要得位有封的人了,以後可不興再這般姐姐來,姐姐去的喚……
雖私底下我知道你與他們幾個都是好的,可被别人聽到了,終究還是不能好好兒地正看你一眼。”
李治這話兒方一出口,瑞安便立時機靈笑道:
“啊唷!
瑞安當真該打!竟然忘記了!
可不是不能以後直叫姐姐了麽?
怎麽着也得改口叫聲娘娘了呢!”
他這話兒一出口,文娘他們便更加機靈,一個個急忙恭身俯地,叉手交禮,請道:
“見過娘娘,娘娘大安……”
媚娘見狀,不由哭笑不得地罵李治道:
“好沒端端的……你呀……”
同一時刻。
長安城中。
長孫府内。
書房中,因着今日乃府中元慶(就是高官貴族門第裏的一家子在每年的第一個月裏,第一次可以自己一家人團圓在一起過節的日子……),是以長孫無忌也是忙到了好半夜才得入内寝之中。
一入内寝,便見長孫夫人倚在榻上,面色微憂地等着自己。
他歎了口氣,不由雙肩微沉,然後緩步走上去,坐了下來道:
“夫人還未曾睡下?”
“如何睡得下呢?
夫君……
你打算這般留着沖兒在府中,直到何時?”
長孫夫人也不繞彎兒,直言而問:
“他到底也是恩蔭貴員,又是有名有祿的人……
主上尚且沒有提過要嚴責他的事,都已經肯原諒他了……
爲何夫君卻一直不肯原諒他?
一直将他禁于府中?”
長孫無忌搖頭,脫靴坐上榻裏,伸手撫在老妻置于錦披的雙手上,輕輕握住,半晌才道:
“我知……
我知你心疼沖兒,爲夫又何嘗不心疼他?
他可是爲夫一手帶大的孩兒啊!
可是,夫人哪,主上是什麽樣兒的人,夫人比爲夫更看得懂……
眼下主上雖則口中不提,可心裏到底原諒沒有原諒沖兒,誰也不好。
何況他犯的,可是大罪。
之前雖則主上念着幼時情分,不與追究,可到底這是大罪。
爲了咱們長孫一門,主上也算是盡了心了。
咱們眼下,還是且先按着不提得好。”
長孫夫人沉默,半晌才輕輕道:
“大罪,可禇大人的,不也是什麽大罪麽?
爲何便可這般輕易地回來了?”
長孫無忌聞言,不由苦笑搖頭,沉默半晌才輕道:
“夫人,爲夫句良心話,此番遂良回來,也算是爲了爲夫,賭盡了他這一生之運了……
夫人自兒看着主上長大,當也知主上自雖則胸懷寬大,可也正因如此,一旦被他記恨上的人,不等他消了氣的話,是萬萬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此番若非事态緊急,實在是不得不要将遂良提前召回……
爲夫是真心希望,他能夠在外邊兒多待幾年,待到主上徹底遺忘,至少也要是真的不再記恨他了,再回京來比較安全。”
長孫夫人聞得此言,一時沉默……
她也隻能沉默。
……
永徽三年元月十一。
長安。
太極宮。
唐高宗李治因念舊功,複禇遂良之職。
次日。
高宗李治,因皇後王氏奉表而請,遂當朝下旨,太極宮中暫居立政殿之宮侍武媚娘,慧淑賢仁,慈愛兼懷,加以複得皇子代王弘,着賜爲九嫔之首,昭儀一位,又因其于誕育皇子之時,頗于立政殿内整治有方,合宮意滿,故賜居立政殿,是爲一宮之主。
……
是夜。
太極宮。
立政殿内。
自旨一下,立政殿的門前,便聚集了許多的人,雖然各樣心思各有不同,可每個人的手中,還是都提着一份兒的禮。
隻是媚娘一個都沒有叫放了進來,還是一味地叫左右對外宣稱:
眼下雖得封号,然畢竟未正式冊封,且兼此時立政殿仍爲先皇後靈寝,不宜人擾,故隻得對各位有心相賀的人士有所虧欠……
總而言之一句話,誰也不能進來。
……
“娘娘,爲什麽不叫進呢?”
立政殿寝殿内,一如既往地侍奉着媚娘除飾易服,準備着就寝的文娘,不解地問。
媚娘淡淡一笑,看着銅鏡中的她道:
“是啊……
若論起來,此時也該叫進了……
可正因爲該叫進了,我才不叫進的。”
文娘卻是一怔,半晌才悟道:
“啊……
是啊!
雖皇後上表替娘娘請了這嫔位,卻是沒請就地封于立政殿呢!
隻怕她聽了此事,是要不歡喜的,此時還是心着些兒的好。”
媚娘卻搖頭道:
“從我再次回宮,踏入立政殿的那一刻起,她也好,蕭淑妃也好,我也好……
這宮裏每一個女人都好,心裏都已經是明白了一件事。
待我封位之日,這立政殿,便是重開殿門,迎接新主之時。
所以她早有所準備,不會爲此事生氣,至少不會太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