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擔心……
若果真逼急了皇後與蕭淑妃,叫她們明白便是陳王殿下立了儲,卻還是不若咱們代王殿下得主上歡心……
那她們會再度聯手起來對付咱們代王殿下?
而這一次,因着儲位有易之憂,也因着代王殿下獨寵之故,她們斷然是要下狠手?
所以……
所以姐姐明看着主上今夜并無移駕太極殿之意,還是逼着他走了?”
媚娘歎道:
“他那樣的性子,你們知,我又何嘗不知?
一進來二話不提,便早早兒更衣易簪……
明白了,還是一味地孩子心**耍心機,以爲這樣便可多留在立政殿一夜了……
不過治郎到底也是明白的,否則以他那般心性,再怎麽勸再怎麽哄,也是不會肯走的。
隻不過替了寝衣,在這兒躺上一會兒,他也算是今夜好好兒安睡過,也算是應了當初他曾自己立下的誓言罷了。”
瑞安一怔,卻想到了,不由撲哧一笑道:
“啊唷,姐姐不,瑞安都忘記了。
起來當年咱們主上還是晉王殿下時,可不是一本正經兒地向着先皇後娘娘的靈前立過誓,但隻要姐姐一朝爲他之妻,那便必然隻與姐姐一人夜夜共枕而眠,百年之後亦不相離,隻與姐姐一人同寝而終麽……
也真是的,都快十年了,還真難爲主上還記得……
也還真難爲主上這般光景了還要來強守着……”
文娘這才憶起,自從媚娘再次回宮以後,無論李治明裏暗裏到底是不是留宿立政殿,他都每夜必要來一趟,在這裏更替了衣裳;若是更替不得,那也一定會傳着清和或是明和,有時甚至是德安明安來,親自跑一趟,把今日穿着的衣裳送入了立政殿來洗……(舊時有俗,男子若是多妻妾,那麽在每夜就寝時都會将自己當日穿着的衣裳在那一房妻妾的房中更替了交與留宿的妻妾或者是妻妾房中的侍從清洗。這裏李治這般做,就是意圖堅持自己實現誓言的心思,而更替寝衣在床上躺上一會兒,也是他今夜宿在立政殿的一個證明)
“真是……
難爲主上這般細心呢!”
她歎道。
媚娘卻不語,隻是目光泛柔,半晌才輕輕笑道:
“是啊……
難爲他這顆冥頑不靈的腦袋了……
也不想一想,自己這個誓言,終究還是要破的。”
瑞安文娘聞言皆是一怔,倒是六兒反應得快,開口道:
“啊……是了……
主上可是君王……
這百年之後……可……”
文娘瑞安此時也明白過來,文娘頭一個便啐了一口又罵六兒:
“好你個沒口德的!
這大年尾的,你便這等不吉利的事做什麽?!
是要讨打麽?”
瑞安更不歡喜,伸手便從腰後拉了白玉拂塵出來要打,六兒也是自覺失言,不敢動上一動,隻閉着眼準備着,任由瑞安來打。
可是等了半日,他也不覺有什麽異樣,悄悄睜開了眼一看,媚娘卻是喝住了瑞安,笑道:
“他年紀,又是向來口直心快的,這些年了,還不明白麽?
再他本也沒有錯什麽,這些不争氣的話兒,還不是你們那好主上自己發了閑瘋的,自己了自己的?
怪得了誰?”
瑞安與文娘雖然明白,卻也不由道:
“可是姐姐……”
“無妨無妨,便是治郎在,也不會如何的。
他待你們,可不比我待你們更疏呢!”
媚娘淡淡一笑,勸了他們,瑞安這才收了拂塵,恨恨地瞪了低頭自知有錯的六兒一眼,文娘更是趁着媚娘不意,伸手狠掐了六兒一把,直掐得他呲牙咧嘴兒,又不敢叫痛。
媚娘這才歎道:
“所以才呢,治郎也是個混來的……
當年許下這等荒唐誓言,如今又硬是要做實了他……
莫非真是要自己絆了自己才好麽?”
瑞安卻笑道:
“姐姐,其實主上要做此事也不難,姐姐立後,遲早之事,與主上……嗯,那麽什麽,也是必然的理兒。
唯一麻煩的,便是不叫那些讨人嫌的女人們跟着。
那也容易……
學一學前代那些君王,不教諸妃入陵,另尋他所不就好了麽?”
他還沒完,文娘便氣得俏臉漲紅,當着媚娘的面兒便要伸手去擰他的嘴,而媚娘更是哈哈一笑道:
“我可知道六兒是跟誰學的了……
你呀你呀!人家之前,先管好自己的嘴才是呢!
什麽叫學一學前代君王……
那樣做的君王,有幾個是賢君明主的?
你這是給你家舊主人臉上貼金呢?
還是給他抹墨呢?”
瑞安見媚娘不氣,也自笑着躲了文娘的鐵鉗,自己閃了一步遠兒,笑吟吟道:
“也不貼金也不抹墨,咱們主上可早就了,隻要姐姐好,隻要殿下好,他才不理那些勞什子的後世窮酸書生們議論些什麽呢!”
媚娘忍不住氣笑,文娘再也忍不住,口裏罵着,便追上去擰他去了,隻留六兒與媚娘在一邊兒看着笑樂。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李治早已想到,更沒有想到的是……
最終,唐高宗李治一句生同寝終同穴的誓言,竟成就了中華五千年曆史上唯一,甚至是整個世界範圍内也難得一見的奇特帝陵規制——
夫妻皆爲帝,雙帝同陵眠。
永徽三年正月。
元正日。
吐谷渾、新羅、高麗、百濟并遣使入朝獻貢于大唐天子,高宗李治。
永徽三年正月初五。
梁建方、契苾何力等于牢山大敗處月朱邪孤注軍,孤注乘夜敗逃,梁建方遂着副總管高德逸率輕騎追趕不休,五百裏途乃生擒孤注,殺敵九千。
不日,師返,有禦史劾梁建方,謂其兵之強,足可乘勝追擊,卻因故不前;又有高德逸得馬之事一并遭應之。
李治聞報,不悅,然念梁、高等人殺敵有功,遂與元舅議後,置而不問。
……
是夜。
太極宮中。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李治抱着李弘,一路從殿這邊兒樂颠颠地搖到那邊,又從那邊一路樂颠颠搖到這邊,忍不住與文娘互視一眼,主仆二女撲哧一笑,丢了手中活計道:
“治郎,治郎!”
李治正嘴裏哼着不知哪朝哪代的樂府兒曲調,與勉強會起身坐好,卻老愛抓着李治微須笑個不停的李弘一道,一個唱誦得歡喜,一個抓玩得歡喜,爺兒倆正興頭上呢,聞得媚娘有喚,急忙轉首來看:
“何時?”
“我你呀……
就不能讓孩子消停一會兒麽?
你今日入了殿以來,就沒叫孩子安生過……
這般鬧着他,仔細他半晌裏又不睡,鬧得你頭疼,公事也辦不成。”
李治哈哈一笑:
“無妨無妨!
今日也無甚公事,無甚公事!
陪着我的好弘兒一路晃着玩,才是正事,正事啊!
對不對呀,弘兒?”
他一邊兒,一邊兒将李弘舉得老高,樂得李弘咯咯大笑。
媚娘眼見他這般愛子成癡,也不想再理會他,隻是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又問道:
“果然無甚麽要緊政事麽?
可媚娘怎麽聽,今日裏有人參了那李道裕一本呢?”
李治聞言,這才停下腳步,微微有些掃興地抱着李弘走到媚娘身邊,把李弘放在懷中抱好坐下,随手從媚娘面前的線籮裏抓了一個繡球兒出來,與弘兒搖晃着玩,一邊兒歎息道:
“到底瞞不過你。”
“那還必?
若是治郎今日心裏果然歡暢,哪裏還耐得着性子把弘兒與自己拘了在殿裏玩?
怕不早似前幾日一般,放着嬷嬷們的吩咐半字不聽,抱了弘兒跑到殿廊下看那些侍們打雪團子堆雪娃了!”
李治心知媚娘這是在怪他前些日子裏,一時興起竟抱了李弘跑去看雪景之事,不由尴尬笑道:
“一次錯,一次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