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殿中。
今年的冬天,對萬春殿中的王善柔而言,似乎格外地寒冷。
寝殿内,她獨自一人披着裘袍,坐在榻前,伸手拿着火童子,輕輕地撥着面前的炭爐。
炭火燒得通紅,可不知爲何,她還是覺得殿裏分外地冷。
擡頭,她問着紅绡:
“殿裏不是立了許多盆炭火了麽?
爲什麽還會這般冷?
可别是哪個侍沒個長性兒的,火熄了也不知道添一添……
你去瞧着些兒,别凍壞了忠兒。”
紅绡應聲而去。
王皇後看着她左右巡了一遍之後歸來道:
“娘娘安心,都添着呢,也都囑咐着侍們開了扇氣兒窗,透着些氣兒,别叫炭氣兒熏壞了人。
陳王殿下不會有事的。”
王善柔默默地了頭,想了一想,卻忽又道:
“忠兒睡下了麽?”
“娘娘忘了,今夜可是大吉之夜,諸皇子親王,依例都要聚在太極殿後殿裏,與諸位重臣徹夜飲談……
這可是自先帝時起便定下的規矩了,咱們陳王殿下明年開了春兒,便要立爲國儲了,自然不能不去的。”
王善柔卻淡淡道:
“大吉之夜,先帝舊規……
又有什麽用呢?
先帝在時,先帝總是親至的……
可是如今……
主上此時隻怕還守在那立政殿裏門兒也不願出得半步,又何談什麽先帝舊規?
尋了機會,便喚了忠兒回殿來罷!
明日起便入年尾了,事兒多,煩忙得緊,忠兒好歹也得好好兒地教了規矩,才不至于正事之時,卻無能應對。”
紅绡本欲開口此事不妥,想了一想,卻笑道:
“可不是娘娘得有理?
那等地方,不去也罷!
何況雍王與杞王那兩個,這些日子裏又是鎮日地尋咱們陳王殿下的不是……
哼,還是早些離了去得清氣。”
王善柔冷冷一笑:
“随他們去,也告訴忠兒,不必理會——
左不過是兩個成不了氣候的,眼看着忠兒要立爲儲君心裏難免怨恨。
不過你也得幫着防些,若是他們做得過了,立時便要教滿朝文武盡皆知曉,明白麽?”
“是。”
同一時刻。
千秋殿中。
蕭淑妃坐在榻前妝台上,微有些傷痛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半晌,她突然歎了口氣,起身,看了看窗外雪景,又想了一想,坐下。
良久,她才開口輕問道:
“素節還沒回來麽?”
“回娘娘的話兒,今夜殿下怕是不得回來了,方才太極殿裏傳了話兒來,今年還是要依着先帝在時的老規矩,諸位親王皇子們,自行飲宴議政,不叫回殿呢!”
一邊兒侍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道。
蕭淑妃目光一凝:
“這麽……
陛下此刻不在立政殿?”
“呃……”
侍立時猶豫,不知當做何回答,蕭淑妃怒道: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呃什麽呃!是沒吃飽麽?!”
侍立時慌張下跪求饒,又哭喪着臉道:
“回娘娘,今夜因着那……
那代王殿下身子不安,所以……
所以陛下此刻還是在立政殿中守着……”
“殿下殿下……那樣的賤種也配稱做殿下?!
你腦子是不是被狗吃了?!”
蕭淑妃怒喝道,一腳踢開了侍,同時憤怒地将桌面上的一應物事全掃落在地,暴怒大罵媚娘不止。
那侍暗歎自己倒黴,又不敢開口回嘴,隻得忍着氣兒,垂着頭聽她罵個痛快。
……
好半晌,蕭淑妃罵得沒勁兒了,這才頹然坐下,又輕輕問那侍道:
“素節呢?
素節什麽時候回?”
侍聞得此言,想着莫不是這淑妃被近日來這連番事态給逼得傻了不成,竟然直愣愣這樣問……
可是想一想,又不敢貿然發問,怕無端端地地觸了蕭淑妃的心事,惹得她又是好一頓闆子賞下來……
她的闆子,是能打死人的,這一,宮中人盡皆知。
半個時辰之後。
終于将李治“趕”走了的立政殿中,卻依然一派溫暖之氣。
瑞安在一邊兒安排着侍們上些茶水心,給好容易哄走了李治又哄睡了李弘,累得幾乎動彈不得的媚娘添補添補,一邊兒笑道:
“姐姐又來了……
好沒端端地,又趕主上去太極殿。
瞅瞅方才主上離殿時那萬般不舍的樣子,知道的呢,是主上偏愛殿下,不舍姐姐,不知道的,還以爲出什麽大事兒了呢!”
瑞安實在不願意出那些不吉利話兒,便換着法兒地取笑媚娘。
媚娘卻白了他一眼道:
“就你們稀罕着叫治郎留在這兒……
也不想想,這些時日以來,我哪一日哪一夜不是哄完大的哄的,哄了的又被喚去哄大的……
你啊你啊!
都跟我這麽些年了,心卻還系着你那舊主人……
罷罷罷,下次我非得跟治郎了,叫他把你還調回那太極殿去,一日也不得笑的地方,看你還好嘴不好嘴!”
瑞安聞言,立時吐舌頭求饒:
“好姐姐,萬萬不敢啊!
若果如此,那瑞安非得悶死了不可!
再姐姐,瑞安留在這兒,多少也與姐姐些樂頭兒呢!
饒了瑞安罷!”
一側端了湯水心的文娘與六兒來,見他如此沒羞沒臊的樣子,不由個個笑他。
媚娘也笑不得合住口,一時倒也來了些精神,于是便從六兒端來的心裏挑了一件出來,放在口裏細嚼着道:
“你啊……
就沒個正形兒。
若是你有些兒正形兒,早該想到今日是什麽日子,爲何我一定要趕了治郎去太極殿了。”
瑞安經她一,立時醒悟道:
“啊唷,今日可不是大吉日麽?
依着先帝立下的舊制,是得去太極殿裏與諸親王重臣們議政宴夜的……”
“你啊,方才還呢,現在就忘記了,莫不是糊塗了?”
媚娘笑着又了他一句,然後才肅容道:
“我過,我無意讓弘兒登位爲儲,直到現在也不改變心意。
所以這等特殊的時候,自然還是叫治郎與那諸位親王們去煩傷這些事才好,咱們才可落得清靜,也不緻将那王蕭二人,逼得過緊了。
隻怕,此刻她們二人聞得治郎還在立政殿中,已然是急了,若是她們再着人召了陳雍二王回宮……
那便是真的壞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