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來罷!”
德安垂下頭,慢慢起身,便聽得李治道:
“朕知道,這些日子蘇兒那邊兒出了些事,你心裏煩憂……
若擱在往常,不待你提,朕也是打算着将蘇兒調回來的。
可是眼下不成,眼下蘇兒那邊兒,已然成了于皇後看來,将你掌握在手的最佳渠徑。
爲了蘇兒好,也爲了你好,若是此時将她調回,隻怕反而會逼着皇後加快對她家人動手的意思……
若果如此,隻怕你也是痛苦萬分。”
德安垂首輕輕道:
“主上知德安,德安也自然感念主上一番苦心。
德安也沒有要立時将她從那裏調回來的意思,隻是……
隻是……”
李治頭,重重歎氣,站在殿下廊庑邊,看着殿外月光道:
“朕知道……
朕知道她這些日子以來,行事一發狠毒。
你也是實在擔憂蘇兒會不會招了她的記恨,日後受其損害。
不過以朕看來,她眼時倒也不敢。
到底,你在她眼裏,究竟是朕最親近的人,于她而言,也是萬萬不好開罪的人。
所以爲了你的面子,蘇兒也是會暫時無事,隻是這些時日,會比較煩而已。
你放心,眼下一切隻等媚娘生産……
一旦媚娘生産之日到來,朕自然有理由也有借口,着人将她也調回來了。”
德安猛地擡頭,看着李治:
“主上難道真是要那般做……
不!
不成!
主上,萬萬不可!
眼下濮王殿下可是整個京師裏,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若是主上親身前去,請他設計……
隻怕……”
“誰朕要親身前去了?”
李治淡淡一笑道:
“你不會忘記,前些日子,韋待價可是回來了罷?”
三日後。
長安。
西郊,長孫府别苑之中。
因着八月十五之日将近,今年又是長孫夫人身體不安,屢屢告病,長孫無忌便索性向李治告了數日休沐(就是告假),好好兒來别苑之中,陪一陪夫人。
李治聞言,也是頗爲關懷舅母身體,不但立時賜下良醫名藥,又特特安排了宮中較爲強幹的宮侍十二三名,賜與長孫夫人爲侍。
長孫無忌自然是謝過隆恩,隻将侍人請退。
“看來主上當真是有意着人盯着主人您了。”
蓮池之上,阿羅立于口上念着要陪夫人,而請了休沐的長孫無忌身後,含笑低聲道。
長孫無忌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若在以前,老夫肯定會相信,主上派這些侍人來,就是爲了能夠尋到個機會,在咱們府上安插些耳目……
可擱在眼下……
老夫卻也不覺得了。
隻怕此番,主上還真隻是單純地擔憂自己舅母的身子,所以才派了人來呢1”
阿羅一怔道:
“那爲何主人要将他們請退?
畢竟是主上賜的人啊……”
“正因爲主上賜的人,正因爲主上的确是真心關懷夫人,老夫才要請退。
到底,主上如此,他身邊能叫他中意,并且指到咱們長孫府的人,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你隻看看那自兒跟着主上,可是主上一手調教出來的德瑞二兄弟便知道了……
這樣的人物擱在咱們長孫府,便是他們本無意打探些什麽,隻怕也會出些事。
何況,畢竟夫人根本無事,隻是老夫需要一個借口來閑下幾日…”
阿羅頭,正色道:
“正如主人所料,主上并非親身前往濮王府上。”
長孫無忌了然道:
“果然……
還是尋了什麽人罷?
既然能教主上付此重任,又這般信任……
多半是自先帝在時起,便時時處處跟着主上,以主上步調行事,甚至甘願被調出京師這些年的韋待價罷?”
阿羅頭,目光中滿是欽佩與自豪:
“阿羅一生何幸,得奉主人身邊!”
長孫無忌雖則也是不喜左右拍馬逢迎,可是阿羅這番發自真心的話兒,卻也是極爲受落,于是頭笑道:
“這麽來,果然是韋待價?”
“正是,那韋待價前日連夜被主上密召入宮之後,第二日午後便尋機,裝做是去芙蓉苑附近遊逛的樣子,然後覓機入了苑中。
據咱們派去查探的人道,韋待價是在第二日午後,才從芙蓉苑裏出來的。”
“整整一日夜啊……”
長孫無忌若有所思:
“看來主上不日便又要有大動靜了……
沒有辦法探知到底了些什麽事麽?”
“這……
主人也知,濮王非同等閑,莫是入其府中,側耳傾聽。
便是咱們的人隻在他府外多逗留了那麽片刻,便引得芙蓉苑中那些暗衛一通好查……
幸好那些尋得的人,都是與咱們長孫府無半兒關系的遊民,又是事先便安排好了,教他們自以爲是替朝中某位與韋待價不合的中層官員爲事的……
否則隻怕便是要壞了主人的大事。”
長孫無忌頭道:
“你做得很好……
到底這也是等同在與主上打交道,自然是要萬事心。
而且本來,老夫也沒有天真到以爲在這樣的主上手中,還可以打探到什麽……
既然如此,那便做罷。
接下來,你仔細地着人盯着太極宮立政殿便好……”
阿羅一怔:
“爲何?
武媚娘眼下已然回到宮中,又是胎氣已定……
實在不需在她身上浪費這麽些時間了罷?
畢竟這些日子,主上除去個别日子于太極殿中辦公,不能離開之外,其實都一直住在立政殿内啊!
而且眼下,主上似乎也安置了一股子極爲強大的力量在立政殿左右……
眼下的立政殿,是大唐上下最安全的地方,也不爲過啊!”
長孫無忌搖了搖頭,笑道:
“你還是不明白啊……
阿羅,武媚娘眼下雖然懷着孕,可是對主上來,她一直是主上手中最強大,最有力的那把寶劍……
比起她來,那些影衛也好,暗中的力量也罷……
甚至是前朝主上安置的那些真正忠于主上的官員們,也都比不過她來得緊要……
很多事,主上不能也不會出面辦的,這個女人就成了最好的收尾處理之人……
你明白了麽?”
阿羅會意,立時道:
“阿羅明白了,這便去安排人!
到底也是主人安排得當,這立政殿裏别的人不好進,可咱們長孫府上,卻是容易得緊呢!
畢竟先皇後娘娘也好,先帝也罷,甚至是今上也一樣……
都是重情重義的人,所以眼下,當年那些跟着先皇後娘娘一道入宮的長孫府老侍女,可還都好好兒地安養在立政殿裏呢!”
同一時刻。
長安。
芙蓉苑中。
李泰披着寝袍,坐在寝榻邊,看着新出的書本。
榻内,閻氏正一針針地仔細縫着隻兒的布狗狗(就是布偶,一種動物造型的布偶,給孩子玩的玩具。至今,河南省的淮陽縣廟會上,還有這種被稱爲中國傳統工藝文化的活國寶的老藝人在,并且繼續制作着一千四百多年,甚至更早以前便有了的這種玩具布偶了。順便一句,有機會的親們一定要去淮陽人祖廟會上看一看,就算不是爲了那些熱鬧,看一看那些有些甚至都是從傳中的三帝時代就已經開始存在的老手工藝術品的制作與傳承也好……畢竟,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看到從四五千年前起一直待續到現在還存在的泥制玩具泥泥狗的地方,就隻有中國的河南,淮陽了。),一邊兒笑道:
“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李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含笑不語,隻是翻着書頁,半晌才道:
“自然是要好的……
鬥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要分出個結果來了……
怎麽不高興呢?”
閻氏聞言,擡頭看了李泰一眼,巧然一笑,又垂下頭去,一邊兒繼續縫制布狗狗,一邊兒問道:
“是麽?
要有結果了呀?
那……
是誰跟誰呢?
主上跟舅舅?還是殿下您與吳王殿下二人?”
李泰長聲一笑,轉頭過來,看着她:
“果然……
這個世界上最懂本王的,還是你。”
閻氏一笑:
“看來是跟吳王殿下了……
那麽昨日裏,韋大人前來,多半便是傳話兒來給殿下表個态度的罷?”
李泰輕輕一頭,滿臉的興奮與期待:
“主上本來也是喊着要出個主意的,不過本王以爲,既然本王與李恪是命中注定要成爲對手,相争一生……
那依靠别人的智慧,太過無趣了……
還是自己親自來玩兒,比較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