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
長安。
芙蓉苑。
當媚娘一步入自己寝殿時,便立刻覺察到了那正坐在榻上,悠然自得地看着書的李治。
輕輕一笑,她搖了搖頭,将黑色大氅與紗帷交給一邊兒跟着的六兒,自己挺了肚子,心地走到李治身邊。
李治聞得腳步聲,早已擡頭,見她前來,急忙丢了書本,起身扶她,一邊兒埋怨道:
“哪兒有你這般當娘的?
這等夜了,還帶着孩子到處跑……”
媚娘聞言,當真是哭笑不得,坐下來,由着李治仔細地替自己掖了被角之後,她才道:
“我倒也是不想帶着孩子來回跑的呀……
可奈何眼下他可是還離不得我的身邊呢!”
李治聞言,不由一怔,一側跟着來的瑞安與六兒,倒是撲哧一聲輕輕笑了起來。
這一聲笑,卻引得李治轉過身來,瞪了他們一眼,然後才有些無奈地撫着如頑童般一臉笑意的媚娘:
“你啊……”
隻了這兩個字,他便将媚娘摟在懷中,顧着親愛溫存起來。
二侍見狀,隻笑了笑,便各自悄然退下。
……
夜已深。
李治躺在媚娘身邊兒,輕輕地将手放在她腹上,感受着,等待着。
媚娘懶懶地倚在他懷中,鳳眸欲閉還張,口裏卻隻道:
“治郎今夜不回宮了麽?”
“你在這兒,我回去做甚麽?”
“宮裏會有人閑話麽?”
“都安排好了。無妨。”
媚娘聞言,倒也不似以往一般,緊急着趕他離開,隻是如貓兒一般地偎在他身側。
反倒是李治有些奇怪,微微擡了頭,眨了眨眼,看着閉眼似已睡下的媚娘好一會兒,才輕輕問:
“咦?
今天刮的好風啊……
你居然不趕我走了?”
媚娘聞言,卻依舊閉目,隻是笑道:
“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難道非要媚娘趕着你,你才歡喜麽?”
“不成!
你今天趕了,我也不會走的!”
李治立時眯了眼道:
“可是一事歸一事,你還是得好好兒一,爲何今日不趕我了?”
“……
治郎是想問一問,媚娘今日見狄仁傑的情狀如何罷?
所以才不肯走?”
李治卻哼道:
“你以爲我就隻想問這個才留下的麽……”
“自然還有爲了孩子……”
“那你呢?
你覺得我就不想留下來,多陪陪你麽?”
媚娘聞言,當真是哭笑不得,隻得睜了眼,把一臉氣悶的李治輕輕撫了一撫面,這才道:
“治郎哪一次留下,不是以媚娘爲先的?
這個還用問麽?
還用想麽?”
李治聞言,這才轉氣爲笑道:
“你就會哄我……”
言畢,複又躺下,在媚娘身邊,隻望着殿,輕輕道:
“你……
知道了?”
媚娘知道他問的是什麽,隻是默默了頭:
“嗯。”
李治又沉默,半晌才心道:
“其實……
舅舅不會傷害你母親,還有你姐姐的。
到底,他還是顧念你的。”
“顧念這個孩子,也顧念治郎的心情。
對不對?”
媚娘依舊不睜開眼,隻是偎着李治。
李治聞着她身上傳來的好聞香氣,卻不由輕輕一歎道:
“我知道……
他此番,的确是做得過火了些……”
“是麽?
可媚娘卻覺得……
幸好元舅公這般做了。
否則媚娘接下來,還當真是要費上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教她們兩個,回到她們本來應該呆着的地方。”
李治聞言,卻隻是沉默,良久才輕輕道:
“我接下來會安排好的。
以後的日子,隻要你不想見她們,必然是不會再見到她們的。
她們也不能再來如此地煩擾你和孩子們的生活……”
媚娘徐徐張開眼,隻看着殿,喃喃道:
“是麽?
可是我怎麽覺得,這樣的糾纏,隻怕是一生一世,也難以止息了呢?”
李治沉默,也隻能沉默。
半晌,他才輕輕笑道:
“你也是想得太多了……
也許,隻要替你姐姐再尋一個好夫婿……
她能過上安穩的日子,自然也就息了心罷?
她一息心,你母親自然也就跟着息心了。”
媚娘卻茫然道:
“息心……
她們會麽?
肯麽?”
這一連兩問,卻是問得李治也無言以答,好久,正待想些什麽時,卻聞得媚娘道:
“不過也隻能這樣了。
話回來,此番之事,到底是皇後太過逼人……
治郎,隻怕媚娘要對不住你了。”
李治會意,卻頭道:
“不必你,我也安排了。
隻是想來到底事牽及你家人,你難以釋懷也是情理之中。
一如既往,你想做什麽,盡管去做便是。
隻是要心着别氣傷了自己,動了胎氣便好。
畢竟你眼下可是要當娘的人了。”
媚娘頭,隻是默默頭。
……
永徽二年七月二十。
太極宮。
西突厥沙缽羅可汗進犯庭州,攻陷金嶺城及浦類縣,殺掠數千人。
高宗聞訊震怒,着賜诏左武侯大将軍梁建方、右骁衛大将軍契苾何力爲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骁衛将軍高德逸,右武侯将軍薛孤吳仁爲副行軍總管,征發秦、成、岐、雍府兵力三萬餘人,又诏回纥騎兵五萬,大軍興發,讨伐突厥。
……
是夜。
因李治需與諸臣商議政事,故今夜也是早早兒便傳了下話兒來,隻停宿于太極殿中,諸宮妃嫔,不必候駕。
同一時刻。
長安。
芙蓉苑中。
聞得媚娘之計,閻氏一時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個面色沉如水的女子,良久才心道:
“娘子……
這……是不是太過絕決了些?”
“我本來也不想這般做的。
可是娘娘……
此番之事,想必你也是全部都知道了。
若非元舅公突出險招,設計以保我母子二人……
那此時便是我母子二人安然無事,家中母姐,卻也是難逃一難……
她做得太絕了,若是我不行些手段,掐掉她幾根羽毛……
隻怕接下來的日子,會事端更多。
眼瞅着我一日日胎穩氣固,她不會不着急的。
一旦着急起來……
她便甚麽事也做出來的。”
媚娘的話,其實也是全然在理,隻是閻氏還是覺得有些猶豫:
“妾也知道,此番皇後所爲,實在是出了最後的界河……
其實妾也覺得,理當是時候對皇後進行些微警之時……
隻是娘子,您一上來便要動手掐了她一根翅膀,且還是用這等的手段……
會不會太過招搖了些?”
媚娘卻淡淡一笑道:
“娘娘大可安心……
媚娘可以跟娘娘打一個賭,此番媚娘之計若成,那皇後無論如何,也是懷疑不到媚娘身上來的……
她的眼裏,隻會盯着蕭淑妃一個人。”
閻氏聞言,想了一想,立時有所恍悟。
……
永徽二年七月末。
太極宮。
晨起之時,萬春殿中,便亂成了一團:
原因無他,當朝國母,中宮皇後王氏的寵侍憐奴,一夜未歸。
而皇後本以爲她是因爲前一日裏,自己命她出宮回母家傳送東西,耽誤了些時辰之故……
可當朝早起身,太原王氏府中傳人來問,爲何憐奴姑姑還不曾将柳夫人所請的,皇後娘娘的墨寶送回王府時……
王皇後才驚覺,憐奴并非是耽誤,而是根本一夜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時間,她方寸大亂,萬春殿上下,更是人心惶惶,俱不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