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萬春殿中。
王皇後沉着一張臉,聽着憐奴的回報,半晌才開口道:
“這般來……
那胡土确是長孫無忌身邊的人?”
憐奴思慮半日,慎道:
“回娘娘,隻怕正是如此。
别的姑且不提,此獠若要進咱們萬春殿,本非易事。
若非有什麽強的力量在後面支持……
莫是萬春殿,隻怕便是太極宮他也難得進來。
且憐奴也去仔細驗過此人身家。
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完全找不到半兒可疑之處……
足見那安排他入宮的人,力量有多強大……
竟然能從根本上重新生造出一個人來。”
王皇後頭,緩緩起身走向殿邊:
“而這大唐朝中雖然能做到送人入宮且長久不被發現的人衆多,可要從根本上重新生造出一個人的家境,背景……
這大唐朝中,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陛下,另外一個……”
王皇後微微眯了眼:
“便是這皇帝的元舅公,當朝太尉長孫無忌了……”
她長出口氣。
憐奴聞得皇後肯定,立時上前一步憂道:
“那娘娘,此番這事也扯到了蕭淑妃……”
“哼,蕭玉音便是天大本事,隻怕也是不動這長孫無忌的……
要麽,是她存着心要巴結長孫無忌,以求其在争後之路上,可以支持自己。
要麽便是此事與她完全無幹,隻是長孫無忌拿她當個幌子而已。”
憐奴頭,又道:
“那娘娘,依娘娘之見,此番到底是哪一邊兒的占多些?”
王皇後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走了幾遍,思量甚久,之後才道:
“若前者,可能性不大。
畢竟平時咱們與千秋殿之間交鋒無數,若是這胡土果是一早便爲蕭淑妃所知……
隻怕她也是要設了法子,從這人口中掏出些不利于咱們的事的。”
憐奴這才松了口氣,頭道:
“娘娘得是,若果是如此,那胡土在咱們萬春殿中所知所見,可不全漏到了千秋殿那邊兒?
隻怕早就壞了大事。
所以多半,蕭淑妃也是根本不知胡土此人的來曆,隻是眼下被長孫無忌拿來當了一回擋箭牌罷了。”
王皇後頭,又道:
“如此想來才是最合适的……
否則蕭玉音的性子,可是忍不得這般久不出這麽一張王牌。
而且句實話,這胡土藏在萬春殿中這麽久,半聲迹也不漏,足以明他在這宮中多番受高人照顧,以掃其尾……
能在本宮身邊安安穩穩呆了這麽久,還不被本宮發現……
這樣本事,若是蕭淑妃身邊的人,那實在是太不可能。”
憐奴又道:
“不過如此一來,倒也不通……
爲何長孫無忌要在娘娘身邊安置這麽一枚棋?”
王皇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因爲本宮姓王。”
憐奴不解道:
“可是……
他到底是前朝之臣,便是與氏族一系有所不睦,理當也是從老大人與舅老大人那裏下手啊……”
“正因爲在父親與舅舅處,他尋不出什麽錯處,所以才要從本宮處下手。
因爲本宮眼下,可是父親與舅舅,甚至是整個氏族一系最大的籌碼。
有本宮坐鎮中宮,他長孫無忌便是将整個朝野上下翻了個天,終究還是不能将氏族趕盡殺絕。
可若本宮一失後位……
那氏族一系,便當真是再不複起了。”
王皇後長歎一聲。
憐奴頭,慘然道:
“想不到長孫老賊也是如此……
唉!
當真是難爲娘娘和陛下了。
那……
娘娘,咱們如何應對?”
王皇後想了一想,卻淡淡道:
“敵不動,我不動。
眼下既然長孫無忌還要着面子上的功夫,又這般費心安排了蕭玉音這麽一枚代死的棋子……
那本宮便給他這個面子,可以不動他的人……
但是蕭玉音……”
王皇後冷笑一聲:
“本宮好歹也是中宮之首,若是這般輕易便過去……
豈非也是大失體面?”
同一時刻。
千秋殿中。
寝殿之内。
蕭玉音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一邊兒自梳着頭發,一邊兒淡淡地問着身邊兒奉着香脂盒子,以備易妝之用的藥兒道:
“今日……
陛下還是留在立政殿麽?”
藥兒聞言,心頭道:
“是。”
“哼!”
蕭淑妃憤憤一聲,重重将手中的牙梳拍在案幾之上,立時,牙梳裂開,上面鑲嵌的寶石,也顆顆掉落:
“那賤婢……
竟敢如此媚主惑上……
難道朝臣們便眼睜睜地看着麽?!”
藥兒思量許久,才輕輕道:
“娘娘,到底,如今這朝臣的舌頭可沒有第二條了——
自那太原王氏失寵于上,眼下朝臣們的舌頭,便都隻是元舅公的舌頭。
元舅公既然想保着這個孩子,那自然朝臣們也是不會多些什麽的。
不過娘娘大可放心,前些日子藥兒也着人去打聽過元舅公的心思了……
據那被貶了的元舅公心腹禇遂良禇大人的近侍們,那元舅公曾經在延明門前,與那裴行儉、禇大人議及此事。
言語之中,頗有子歸子,母歸母的意思呢!”
蕭淑妃愕然擡頭:
“此話當真?”
“萬萬是錯不得的。
藥兒可是去問了許多人,大家都是這般的。
都元舅公眼下忍着,隻是因爲陛下子嗣不盛,所以容着陛下待這武媚娘這般盛寵。
可一旦那武媚娘生下孩子……便必然是要設法處置了她的。”
蕭淑妃一時憂喜不定:
“會麽?
孩子若是離了母親……”
“唉呀娘娘,這宮裏沒孩子的女子可多得是,還怕不能給孩子尋個好那武媚娘一千一萬倍的母親麽?
再者了,不也是有這樣先例麽?”
藥兒笑眯眯道:
“那杞王,還有陳王……
可不都是生母尚存,便易母而養麽?
娘娘,生母尚存都是如此,那生母死了,豈非更是如此了?”
蕭淑妃松了口氣,頭道:
“你得有理……
若論起這大唐朝中,誰最恨這武媚娘……
隻怕便是長孫無忌。
雖則本宮也不知當年舊事之内情,可也是頗有耳聞。
不錯……
不錯……
他是容不下武媚娘的。
何況還有那箴言在……
他爲了大唐江山,爲了陛下,必然是要殺了武媚娘的,特别是她還有了一個孩子。”
藥兒笑道:
“可不是?
娘娘,這整個宮裏上上下下的,都這武媚娘是天幸之身,竟然多年不孕卻能一朝得孕……
可藥兒卻覺得,若是她不能生育,多半元舅公還能容得她在這太極宮中苟延殘喘,做個陛下身邊的寵侍……
如今她卻懷了孕……
那元舅公可是萬萬容不得她活下去的。
無論這孩子是男,還是女。”
蕭淑妃一怔,轉頭看着她:
“女兒又如何?”
“娘娘……便是個女兒,下一胎呢?
她也算是正當盛年,若是她下一胎得了兒子,又當如何?
一個孩子好安排,可兩個孩子,卻不一樣了……
所以娘娘安心,武媚娘肚子裏這孩子,她是想當保命符使的……
可在藥兒看來,卻實在是道催命符呢!”
兩個時辰之後。
立政殿中。
寝殿内。
李治看着懷中熟睡的媚娘,不動聲色地看着跪在帳外的李雲:
“是麽?
還有什麽?”
李雲看了眼朦胧不清的帳内李治的臉,輕聲道:
“太尉大人似乎也是無意再在此事之上糾纏過久了……
所以早早兒安排着人,把宮裏這邊兒的相應人手,也都是布置好了。”
李治頭,又問道:
“那皇後與淑妃處呢?”
“皇後……還是一味地考慮着自己的後位可保,氏族可保,太原王氏可保。
可是蕭淑妃便不同,似乎她很确信,長孫太尉必然會待武娘子産下孩兒之後,便動手殺之。”
李治揚了揚眉:
“她是這麽的麽?”
“方才回報的影衛得明确,淑妃身邊的侍女藥兒,似乎是做了些猜測。
而蕭淑妃也似乎極爲信任她。”
李治頭道:
“這樣最好……
最好就這麽一直信下去的好。
不過……
皇後那邊兒隻怕未必會信這些話。”
一側侍立的德安聲道:
“便是她不信,也有元舅公在牽制着她,主上不必憂心過重。
眼下最緊要的是元舅公的态度如何。
既然元舅公都默認此事了,那武姐姐的安危便一時無虞了。”
李治停了一停,半晌才道:
“也隻是一時……
終究不得久處于這等境況之下……”
他想了一想,卻對德安道:
“明日,明日你便秘召李績、狄仁傑入宮。
也是該與他們商議,媚娘立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