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也是沒有一個結論出來,于是隻得作罷,便自由其去了。
隻是不知爲何,媚娘心中,總是有一塊陰影存在着。
……
同一時刻。
太極殿外,甬道之上。
長孫無忌與諸位大臣們相議相言時,卻聞得身側裴行儉,頭一個議及方才之事:
“那蕭淑妃也是太過張狂了,竟然欲借雍王殿下與公主們之口,奪得立政殿……
幸好太尉大人先聲奪人,逼得她不得不退卻。
否則隻怕這宮中又要起一番事端。”
與裴行儉一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長孫無忌身後的禇遂良卻搖頭道:
“可以學生之見,卻未必如此輕松……
那蕭淑妃……似在意探些什麽……
老師以爲如何?”
長孫無忌頭,淡淡道:
“宮中女子,尤其是似蕭淑妃這般的,最在乎的無非三樣事:
一,君心,二,子女,三,便是自家母族的榮耀與富貴……
所以她此番之爲,隻怕卻是明知此事不可行,卻想借此良機,試探一番主上的心呢!”
禇遂良一怔,與裴行儉相視一眼立時恍然道:
“難不成……
她是因着近日之事,開始覺得武媚娘對她……
是個大危脅?”
長孫無忌頭道:
“武媚娘之能,的确非一般宮中女子可比。
可她畢竟無家無靠,無勢無權,天大的本事,也等同枉費。
但若是她與皇後當真結成一心,得借其力,又有主上格外的恩寵……
隻怕便是蕭淑妃,也難敵其力了。
如此一來,她自然是要萬分緊張的。
畢竟雖然武媚娘生不出孩子,可她身後還立着一個手握皇長子的皇後呢!”
諸臣歎之,裴行儉又問:
“那太尉大人此番似乎也是頗爲相助武媚娘其力,可也是因爲皇後?”
長孫無忌搖頭:
“不,不是。
老夫隻是想看一看……
若是連老夫與諸位大人,都擺明了站在武媚娘身邊之後,宮中形勢與朝中局勢,又會有如何變化……”
禇遂良恍然道:
“高明!老師此番,實在是高明!
想那武媚娘如此得遇上恩,本已是橫遭宮中諸妃諸嫔相嫉。
若是再得老師與咱們這些老臣的支持,想必那原本因她出身低微,不将她放在眼中的那些妃嫔們,必然是立時重整其态,全力相敵……
如此一來,那武媚娘在宮中,自然是寸步難行。”
長孫無忌卻搖頭道:
“這隻是眼下必然會有的局勢……
老夫想看的,始終還是這個女子,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會有什麽想法……”
裴行儉一怔,問道:
“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想看一看,這個女子,到底能不能得容?”
長孫無忌頭,輕輕道:
“老夫近些時日,也想了許多關于我大唐後廷之事……
雖然之前咱們無論如何不願意不甘心,這武媚娘卻也都是憑自己的一身本事,穩穩地在咱們大唐後廷之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所以眼下,咱們若想再将其驅逐出宮,實在是不可能,也是妄想。
既然事已至此,她又确是一番真心忠愛主上,那爲何咱們不能利用這一,索性替主上身側,再多添一名可爲巨大助力的幫手呢?”
裴行儉與禇遂良聞言,俱是一怔,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倒也一時沉默。
直到快走入左延明門,裴行儉才道:
“确是如此……
太尉大人所言極是,眼下這武媚娘極受主上愛寵,又是諸番行事得當,相助益力……
要逐其出宮,已是不能,倒當真不若索性留在眼下,好生看管着,也教她可以爲主上出些力。
隻是……
若要如此,咱們勢必要叫她在宮中行事有所阻礙、束縛才好……
否則以此女之能,隻怕一事順發下來,反而會爲害大唐。”
長孫無忌頭道:
“沒錯。
既然她無法生育,那咱們也就不能拿着她親生皇子,以相做束……
那也隻有在宮中多尋一些可爲其危脅的相力,以求平衡了。”
是夜。
萬春殿中。
王皇後聽畢了憐奴的一番報,立時便沉了臉下來,低聲道:
“此事當真?”
“千真萬确錯不了的!
眼下宮裏沸沸揚揚都傳開啦!
是主上也好,太尉大人也好,因着蕭淑妃一味地急心欲入立政殿,結果反而給了蕭淑妃一鼻子的灰吃……
這蕭淑妃也是活該自尋其辱,竟然……
竟然……”
一時間,憐奴也怔忡在原地。
王皇後冷笑一聲:
“你可明白過來了?”
憐奴訝然道:
“娘娘,想不到這武媚娘,竟然連諸位老臣的心都給收了……
這……
這可不好……”
“眼下倒也還無妨……
無論她作騰出什麽妖娥子,總是生不出一男半女來的。
隻要她沒有孩兒,自然也不成大氣候。
奈何眼下卻有一樁,便是那杞王……
這承嗣之事萬萬不可再教她得了去。
否則隻怕還會成爲日後大患。”
憐奴頭道:
“正是如此。
隻是眼下卻還不知主上的心思……
娘娘,咱們是不是要去勸一勸陛下?”
“勸?
如何勸?
本宮眼下,可是陛下眼裏最不得好的一個人……
先前那千秋殿之事,看似是已然過去,實在卻是被陛下留在心裏,隐忍不發罷了。
此番蕭淑妃又拿此事話兒,無非就是圖着能夠一舉兩得:
一來試探了陛下的心意,二來,也能叫陛下時刻記起,此事本宮到底與之有關無關,尚無定論……
也就是,本宮至今還是個戴罪之身……
本宮如何能去勸?
如何勸得?”
憐奴聞言,一時之間也是啞然無聲,良久才恨恨道:
“難道就讓那武媚娘這般坐大不成……”
王皇後冷笑一聲道:
“坐大?
本宮倒是要看一看,一無子嗣二也不能生兒育女的她如何在本宮眼皮子下坐大。
長孫無忌不正也因如此,才會對她多般忍讓麽?”
憐奴一怔,倒也一時不能反駁,于是隻得由着王皇後冷笑不止。
又好一會兒,王皇後才停下笑來,淡淡問她道:
“對了,那藥……
每月可給加過去了?”
憐奴頭,心道:
“加了,娘娘安心。
其實娘娘就算不加,她也是注定不得再生育了,何必如此一舉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王皇後冷笑道:
“她眼下這樣勢大,若是一旦教她再得了一子半女……
便是忠兒以後立爲國儲,隻怕也是難爲……
總是預備下的好。”
憐奴頭不語。
……
半個時辰後,立政殿中。
寝殿内,卧榻上。
媚娘靜靜地坐着,由着李治枕着自己的雙膝側卧看書,自己卻替他仔細地揉搓着頭,以圖其松一松。
她的表情一派平淡溫順,倒是李治,時不時地從書上方拿眼觑她。
媚娘雖然看到,卻隻做看不到,隻是替他仔細地揉搓着。
好一會兒,李治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放下書,伸出一隻手緊緊握了她的,輕輕問道:
“我今日這樣做,是想着能夠險勝一招……
畢竟哪怕舅舅安心不良……
若是能叫他支持你,你日後的路,總也好走一些。”
媚娘不語,隻是頭。
李治見狀,心中更生不安,又有些結巴道:
“你……
生氣了?”
媚娘不語,半晌才低垂雙眼,看着李治道:
“治郎如此行事,可曾想過以後?”
李治咬了咬牙:
“你是……
日後若一旦孩兒降生,必然會成爲舅舅用來挾持你的……你的……”
不知爲何,籌碼二字,就是無法從李治口中出。
媚娘依舊沉默。
李治強笑一聲,起身正坐,容色嚴肅地緊緊握了媚娘雙手道:
“有我在,必然不會教那一日到來。
我一定會好好守護我們的孩兒的。
而且……
而且我們的孩兒,必然也會如我們一般聰慧靈透,不會教那些人們利用的。”
看着李治這般殷切的目光,媚娘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歎了聲氣:
她何嘗不明白,今日李治借蕭淑妃一事逼着長孫無忌表态支持自己的用意?
來去,不過是爲了能夠盡快地擺脫眼下這等尴尬局面罷了。
可是如此一來,自己将來若是有了孩子……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擡頭,她仰望着天空,喃喃在心底暗語:
但願……
但願上蒼佑我,将來孩兒出生之後,能夠遠離這些宮廷争鬥,永遠遠離罷……
永遠遠離……
……
永徽元年九月二十日。
太極宮。
千秋殿蕭淑妃因前日殿中失火,怨靈做祟不得安眠故,于日前請入兩儀殿或立政殿不得,故再行請令,求得甘露殿相居。
太極殿内。
好容易打發走了又哭又鬧的蕭淑妃的李治,咬牙切齒地拍案對身側德安道:
“她倒是當真不客氣!
朕不過一句若是爲了孩子好,便選個良居……
她竟然敢給朕挑甘露殿!”
德安也歎道:
“淑妃娘娘如此也太不知本分了……
論理論例,她都不過是四夫人之二,便是住在千秋殿都是勉強……
如此強求,實在太過。主上當給予些警示才是。”
李治想了一想,冷笑道:
“什麽警示呢?
既然她急着住進朕的寝殿……
那便将朕的神龍殿賜與她住!”
德安聞言,大驚失色道:
“主上!萬萬不可!
這神龍殿雖然至今爲止暫且空居,可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帝寝啊!
若是主上容許淑妃娘娘同居神龍殿,這……”
“誰是同居?
朕早過,便是出了孝期,朕也不會離開甘露殿半步!
她既然那麽急着讓他的兒子一登儲位,嘗嘗做皇帝的滋味……
那朕就叫她嘗個夠!”
德安聞言,這才明白,原來李治吃準了蕭淑妃便是天大的膽子,也是不敢獨居神龍殿這樣名正言順的帝寝,是故便索性将她一軍。
于是松了口氣,這才傳旨下去,同時一壁安排着人,将今日蕭淑妃前來纏鬧一事,傳于宮中内外。
李治看着德安傳旨安排着,不由冷冷一笑,目泛精光道:
“蕭玉音……是你逼得朕如此的,别怪朕……”
……
永徽元年九月二十日午後酉時初。
李治因蕭淑妃纏請傳旨着賜蕭淑妃可獨居帝寝神龍殿一事傳出,立時引得大唐朝中内外轟然大嘩!
一時間,诽議彈劾蕭淑妃意同謀反之奏疏,如飛雪落花,堆疊而至。
而後宮之中,以皇後爲首的各位妃嫔,也是并同朝裝上殿,請李治收回成命,更賜死罪于蕭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