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中。
立政殿内。
媚娘立在殿廊下,一壁看着下面諸女侍女官準備一應重九(就是重陽節,唐時也呼重九節)用物,一壁伸出一雙纖長玉手去輕輕撫着面前一朵金菊道:
“這般來……
治郎是猜到了?”
立在一側的玉明含笑道:
“娘子這般安排……
主上與娘子相知至此,如何不知?”
媚娘頭道:
“原本也隻是想趁着熱,打一打鐵罷了……
想不到竟有這樣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
對了,蕭淑妃那邊兒,怎麽回治郎的話兒的?”
玉明低聲道:
“她自然是不會将事先得了密告,皇後要借手殺人,所以早作安排,又順水推舟,将皇後往深處推了一把的真相明……
隻告訴主上,是自己宮中以銀針試毒,孰料前些日子竟險些被人得了空……
是以,這些日子一直是銀針、玉珪雙管齊下,一同試毒。”
媚娘頭道:
“果然,她還沒有蠢到不明的地步……
那事後呢?
都收拾好了麽?”
玉明道:
“娘子可安心。
此番設計,玉明卻并未直接将此事透與宮中人知……
那蕭淑妃身側的新侍藥兒,娘子可還記得?”
媚娘想了一想,頭道:
“隐約記得見過一面,頗有些慧智,不過一味求名求利,虛華得緊。”
玉明笑道: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蕭淑妃自己如此,自然她殿中人,也是個個如此。
不過這樣一來,倒也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昨夜玉明得了娘子的吩咐之後,便去查那藥兒的底細,不多時便查得那丫頭在司膳上,有一個頗爲交好的侍女,二人且是同鄉。
那個侍女近來,眼見藥兒受寵,很是羨慕,有心讨好以求上位,是故夜夜都會安排好了一些上等補物,以奉與藥兒。”
媚娘頭道:
“我也曾聽過,宮裏人情,一向如此。
是以各宮各殿裏的主人,隻要不是這受奉的侍女内監,極不讨喜,多半都睜隻眼閉隻眼……
隻不過,這蕭淑妃卻是個例外。
她爲人不似皇後于恤下之事上,極爲大意,但卻是性情急躁,無容人之量……
想必她是斷然不能容這等事罷?
所以,想必那藥兒,卻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千秋殿中接了這補物的。
多半……
是趁夜半無人之機,她尋個什麽借口,去司膳房受用呢!
而這樣的時候,若是能再告與她些什麽不利于她家主人或者是她本人的流言,那這司膳丫頭,就更易得她歡喜……
想必,你們正是借此良機罷?”
玉明低道:
“娘子得是。
玉明便正是料到這一層,是以在那一日,便着了咱們影衛之中,一個一直駐守萬春殿的銀衣侍衛,尋了些借口去與那司膳丫頭言一番。
且還在言語之中,刻意透出皇後曾向左右詢問,這世上是否果有銀針驗不得出的毒藥之事。
也是天助咱們立政殿,本來算着是讓那司膳丫頭傳個話兒入藥兒耳中便好,不能指望藥兒親耳聽到。
孰料偏巧就是那一日,藥兒竟因前些日子,确是有人在暗中向蕭淑妃下毒一事,受命近日不得離開殿中,因此便特特地親自來,告知這司膳丫頭這些時日的補物,一并設法送入千秋殿侍女居所之中……
竟是親耳聽到了。”
媚娘聞言,也是頭:
“沒錯……
起來,隻怕皇後也是當真有動過手的。
便是皇後不動手……
皇後的母族,太原王氏,隻怕也是不能容忍這等事态繼續下去的罷?”
玉明也頭道:
“娘子得是,依眼下這等态勢,還當真隻會是皇後母族的所爲呢!
以皇後那般性子,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會如此急進。”
媚娘頭:
“所以這反而幫了咱們一把——
原本的意思,便是刻意叫他們試出毒來,把事安在皇後身上的……
想不到天助咱們,竟然皇後家裏自己先出了大纰漏。”
媚娘頭,低聲道:
“如此一來,隻怕皇後一方,便要自己先亂了陣腳……
那便是最好了。”
玉明頭道:
“眼下玉如正在後廷内膳處,将這些事兒,一一漏出。
這樣一來,便待皇後知曉此番落毒并非自己母家所爲,可也隻會更懷疑淑妃是有心安排好而成事。”
媚娘頭,忽又道:
“不過,那個萬春殿的孩子……”
“娘子安心,眼下已然是平平安安地出了萬春殿了——
且文娘姐姐一丸丹藥,使她狀如中了與千秋殿所驗中的毒一般無二。
再借此機會以解藥拖延毒性,佯死出殿,易回本來面容,出宮辦事……
日後便是查到這丫頭,也隻會叫人認定,她是因爲做了蕭淑妃的内探,将王皇後所行之事密告與淑妃,結果被毒殺滅口了。”
媚娘長出口氣:
“如此便好……
隻是文娘行事,未免有些太過。
那藥性猛烈,若是一個不慎,隻怕……”
“玉明且代了那丫頭謝過娘子關懷。
不過娘子如此,卻是多慮,一來咱們這些影衛,自兒便有心地服食一些微末之量的毒藥,以備日後一待意外中毒事機,便可拖延、甚至抵抗毒性。
二來……
文娘姐姐所備的藥,卻是毒性極微的藥物——
隻是教那丫頭出現那樣症狀便是。
畢竟她也是影衛一員,此事已了,卻是要立時離宮辦事的……
所以倒竟安好。”
媚娘聞言,表情一松頭道:
“如此便好……
那,接下來便不要再做什麽動作,隻看着便好。”
“是。”
同一時刻。
萬春殿内。
王皇後陰着一張越發瘦削的臉,聽着身側憐奴的回報,爾後咬牙道:
“陛下是如何定論的?”
憐奴看了眼盛怒之中的主人,也不由得放輕了聲音:
“陛下……
前番徐太妃之事先且不論,隻待先查清楚,眼下究竟是誰在千秋殿中下毒一事,再做了斷。”
王皇後咬牙,忽然狂怒,竟将手邊茶杯打碎,恨聲道:
“父親是怎麽了?!
便是母親胡來,怎麽父親也跟着自亂陣腳!!!
竟在眼下這個時候下手……
不知如此一來,反而教咱們成了衆矢之的麽?!”
憐奴無聲歎息:
正如皇後所言,此番之事,當真是王氏一族,太過急進了……
他們雖是一心爲女,可卻未曾想過,眼下這等時候,對蕭淑妃下毒,除非内應外合,否則根本事态難成。
且如此一來,隻會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萬春殿皇後娘娘身上……
憐奴再歎一聲,道:
“其實……
其實老大人如此,也是實在無可奈何……
這些時日以來,且不一直被提及的立陳王殿下爲儲之事,一直被壓着……
便是徐太妃之事,也是一直叫娘娘處于被動之中……
老大人,老夫人護女心切,所以這才出此下策……
想必,想必他們也是有些安排的,料到一旦事不成當如何處置……
隻是沒想到,沒想到事發如此急促罷了……”
皇後恨聲道:
“再急,也要看一看時候!
本宮忍了這麽久,爲的是什麽?!
不就是爲的能夠忍過這一次,然後借此良機,将徐惠之死推在武媚娘身上,借機一舉鏟除這心腹大患?
可眼下倒好……
無論是父親所爲也罷,母親所爲也好……
甚至是舅舅都好……
這等事态一出,且先不本宮的計劃全部被的打亂,隻怕反而引火燒身,那徐惠一事,便要坐成定局了!”
憐奴急忙勸道:
“娘娘安心,娘娘安心。
眼下這一關,或者難過。
可那徐惠之事,已然成了定局,多半是不能再改了。
便要改,那真正下手的人也死了,怎麽查,也是查不到咱們頭上來的。”
王皇後卻嚴肅道:
“憐奴,你既然跟着本宮,那你便最好記牢一件事:
在這後宮之中,除非你身居最高之位,手握最高之權,受盡最高之寵愛……
否則,沒有什麽事是查不出來個結果的!
便是人死了,還有那些給她藥的,替她做手腳的人在呢!
你能都一一清除麽?
便是能一一清除,那你又能保證,這些人,便不會向外人走漏風聲麽?
他們不會留下什麽證據,或者是退路以求自保麽?
憐奴……
在這宮中要想保住自己,最好的辦法隻有兩個,要麽是什麽都不做,要麽……”
王皇後目光一冷:
“就是把所有的事,做到底,做到絕……
便如此番一般,要想把這些事從本宮身上摘除,眼下也隻有,隻剩一條路了……”
憐奴一怔道:
“娘娘的意思是……”
王皇後咬牙,目光寒如冰刃:
“要想把此事徹底壓下去,那隻有一個辦法……
隻有一個辦法……”
……
兩個時辰之後。
立政殿中。
已然就寝的媚娘,突然被瑞安叫醒,且又低聲嘀咕一番,立時便臉色大變:
“她竟如此……”
瑞安神色嚴肅地了頭。
媚娘看了一看他,咬牙道:
“果然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女兒……
一旦狠決起來,竟然如此手段毒辣……
如何?可無事?”
瑞安歎道:
“幸得咱們暗中安插的影衛提得及時,蕭淑妃立時便知,派了人去救撲火勢……
隻是,一來那侍人居所與千秋殿正殿相連,蕭淑妃怕死,一味帶着雍王等人逃脫,二來又是一番雜亂……
是以,隻怕死傷慘重。”
媚娘立時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