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太原王氏一族大宅之中。
偏廳内。
一個少女身着绯色單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光之中倒是不曾有那些豔羨之色,隻有茫然。
而這樣的眼神,卻正落在那躲在簾子之後的王仁祐眼中。
“便是她麽?”
他低聲問身邊的管家。
“正是。
這丫頭也是好福氣,竟是被高将軍一眼便瞧上了……
否則,以她這等血稀情薄的,強挂上一個王氏頭名兒的丫頭,要在咱們府中露個頭角,怕是三生三世也難。”
王仁祐看了管家一眼,慢慢道:
“她能教人家瞧上,便是她的本事。其他的,還是少一些爲妙!”
管家立時噤聲:
其實他也隻是心中不滿,論起來,這丫頭的族姓之重,還不若自己家的寶貝女兒呢!
可偏偏怎麽就是她給選上了?
在心底哼了一聲,管家跟着王仁祐走了出去,去見那少女。
……
同一時刻。
王府門外。
幾個扮做商人,目光兇狠的男子,守在角落中,等待着什麽人的到來。
不多時,便見一個同樣打扮成商人的年輕男子匆匆奔來。
“如何?”
等待的幾個商人中,似乎有個年紀大些的是頭領,眼見這個年輕男子奔來,便問道。
“那王家姐已然入了偏廳,似乎正與王仁祐話兒呢。
隻怕還要等上一會兒。”
看着長得有些精靈狡猾的年輕男子道。
頭領想了想,看着王府大門,咬了咬牙:
“如此……便各自分散,等着罷!
切記!萬不可留活口,而且一定要叫她死在王府門口!”
“是!”
一衆壯漢齊齊低應。
不過片刻之後。
正守在王府後門的那個年輕人,突然覺得背後一涼,立時警覺轉身。
當他看到那個正如幽靈一般立在自己身後的男人時,不由松了口氣道:
“盧大叔,是你。”
來者正是盧光明。
他輕輕了頭,表情平淡地問道:
“如何?”
年輕人轉着機靈的眼睛,左右看了看,這才拉着盧光明稍退後一步,低聲道:
“眼下那些人都守在了王府各個出口,隻等着那位王姐出來,便要殺而後快了。
且聽他們的意思,王家姐是必然要死在王府大門口的呢!
這……
莫不是要叫高将軍與王氏起了些沖突麽?”
盧光明頭,歎道:
“隻怕正是如此。
唉……
那位王家娘子也是可憐,竟然偏偏就被這樣的事情給纏了上去。”
年輕人也頭道:
“可不是麽?
隻是眼下,咱們也不能幫她些什麽……
大叔,那一位的意下如何?”
盧光明看看他,低聲道:
“你阿爹眼下已然是帶了人,正往這裏趕……
待會兒你隻要好好兒拖一會兒,叫他能趕得上便好了。
能成麽?”
年輕人頭輕道:
“大叔安心。
王府左右都養着鴿子(暗哨),隻要驚了一兩隻,那必然要有些動靜出來的。”
盧光明頭:
“如此,你我便分頭行事,無論如何,這王家姐都要在今夜子時,安安全全地送入宮中!”
“是!”
是夜。
長安。
太極宮。
立政殿中。
媚娘一壁自己沏着茶,一壁聽着瑞安的報:
“那王家姐,現下已然是由師傅親自安排着,入了彩繡院内暫時安頓下來。
至于她家中人,方才來報,已然是到了皇城門口了。”
媚娘頭,不動聲色道;
“蕭淑妃可有起疑?”
“不曾。
聽那林志林大哥的兒子道,此事未成,上面兒倒也是沒見什麽動靜……”
“……是麽?”
媚娘若有所思,半晌才道:
“不過即使如此,你也還是囑咐着些那孩子早些離開的好……
以蕭淑妃的狠辣……
但凡知道此事的人,多半都是活不成的了。
實在不成,你便設些法子替他脫身。
當年在天牢之中,我也是多受盧林二位的相顧。
如今二位肯爲我挺身犯險,連自己獨子也一并連入……
這份情誼,咱們實在不能辜負。”
瑞安頭,笑道:
“姐姐安心,瑞安這些年跟着姐姐,别的本事沒學會,這尋退路的法子倒是尋了不少。
此番送那王家姐入宮的,正是盧大人與林大人父子。”
媚娘連連稱好,又千叮咛萬囑咐,叫瑞安務必要好生代自己謝過三人之功,又賞賜了許多錢帛,然後又問道:
“那……
皇後那邊兒可有什麽動靜?”
瑞安想了一想,卻道:
“眼下皇後忙着應對徐姐姐之事,還應不過來……
隻怕是沒神兒顧及這些了。
不過王仁祐倒是沉得住氣,這高将軍未入門的側夫人就在他王府大門口丢了,他竟也是一聲不吭。
多半,另有打算。”
媚娘想了一想,卻突然道:
“我想去見一見那個王家姐,你看如何?”
瑞安一怔,卻道:
“姐姐去見她?
爲何?”
媚娘想了一想,卻隻搖頭道:
“我也不上來……
隻是覺得,這王氏一族如此看重這王家姐,可眼下她丢了,王氏一族卻似未有動靜……
着實叫人起疑。
所以……
所以也許我去見一見她……
能有什麽發覺也不一定。”
瑞安見如此,便也不再問,立時便去安排。
……
半個時辰後。
媚娘便在自己立政殿内,見到了被下午一場劫難,驚得不知所措的王家姐。
“你還好罷?”
媚娘看着這個年輕柔弱得如一朵兒花的少女,輕輕問道。
“……好……謝過……
謝過武娘子救命之恩……”
這樣的話兒,卻出乎媚娘意料之外,她挑了挑眉,問道:
“你認得我?”
“是。”
王家姐看着一派淡然的媚娘,不知爲何,直覺得如吃了安神藥一般,穩了下來,輕輕頭道:
“娘子芳名,早已是名傳天下。
今日一見,果然是名更勝實……
是以女不才,自然是認得的。”
媚娘見她談吐大方,不由贊道:
“果然是大家出身,一派風度,卻是常人不能及。想必那高将軍也是看上了這等氣度,才不由得心心念念地隻顧着要娶你爲夫人呢!”
媚娘有意抹了側夫人的側字,一邊兒淡淡一笑,誰知這王氏少女,竟然眼眶全紅:
“夫人?
娘子真是笑……
女一介寒門出身,勉強沾了些太原王氏一族的風光,已然是教人厭倦……
哪裏還能當得起這夫人?”
一個時辰之後。
媚娘從彩繡院出來之後,便一臉淡淡的笑意。
一側守着的瑞安也跟着笑道:
“幸好姐姐來了這一趟,否則竟不知内情如此呢!
姐姐,眼下如何?”
媚娘想了一想,看着遙遠的前方,輕輕問道:
“治郎……今夜可還留在太極殿中?”
瑞安頭道:
“正是。”
“好……那咱們便去太極殿罷!”
聞得此言,瑞安先是習慣性地應下,接着便停了腳步,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直愣愣看着媚娘一步步向前走得堅定的背影。
好半晌,他才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興奮地低喊:
“好!好!
去太極殿!可要去太極殿了!
好!”
……
太極宮。
太極殿中。
當李治聞得左右來報道立政殿中武娘子求見時,正一手端了茶水飲着。
因此一時之間反應不來,竟險些失手打了茶杯。
莫是他,便是左右侍立着的王德與德安,也是詫異萬分。
王德倒還能持得住,德安便幾步疾奔下台階,抓了那來報的監直盯着他道:
“你誰來了?誰要來見?”
“呃……回德公公……是……是……是立政殿的武娘子……”
監被這樣的德安吓得不輕,結結巴巴道。
接下來,他又被玉階之上,“砰”地響起的一聲重重巨響給驚了一跳。
他慌忙跪下之後微微偷眼看時,李治正皺着眉,強咬着牙關,由着王德憋了笑,給揉着用力過大而拍痛了的手心,一邊大聲對着自己喝道:
“還在這裏磨什麽功?!
還不快請進來!”
監立時心裏敞亮:
看來這武娘子之寵,可比宮中傳得還厲害呢!可是個得罪不得的大人物!
于是立刻應了一聲,飛也似地跑出去前迎。
不多時,媚娘便一身深紅宮裝,飄飄然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