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後。
唐高宗李治嫔,婕妤徐氏,因皇後王氏請命,着準出離行宮暫居安養。
是日,阖宮上下,隻皇後與四妃因體制規例,不能親送,隻得皆着人與諸嫔同至宮門前送别。
便是千秋殿中禁足之蕭淑妃,亦着左右相送。
而送别諸人中尤爲引人注目的,便是與先帝太妃徐氏、高宗婕妤徐氏二姐妹情如金石的立政殿娘子武氏。
其現身之時頗短暫。
然其一身紅衣羽羅,烏發雪膚……
雖無裝飾,卻勝過一衆華衣巧飾之妃嫔。
諸妃驚豔之餘,難免憂懼:
如此女子,若長伴君側,必獨承恩澤,他人難抗也。
一時間,宮中人心浮動,個個不安。
……
千秋殿中。
聞得藥兒的回報,蕭淑妃的表現,反倒平淡得叫人奇怪:
“武媚娘去送,本就是常理,不必擔憂。”
藥兒卻憂道:
“可是娘娘,那武媚娘今日,卻是同陛下身邊的德安一道去的宮門相送……
會不會……”
蕭淑妃淡淡一笑:
“她向來頗受陛下喜愛,加之她與徐氏交好……
這等事,本也應當。”
藥兒眨了眨眼,想問些問題,可終究沒有那個膽:
畢竟,以她今日見過武媚娘之後的想法看來,自己這個主人之所以深受皇恩,不過都是因着她容貌上與那武媚娘有四五分的相似……
論起來,這武媚娘當是她的心頭大敵……
可是她卻似乎毫不在意?
這叫藥兒迷惑,也不敢什麽。
雖然淑妃态度坦然,似完全不将武媚娘放在心上,可對藥兒來,萬一這是淑妃的心病,而她又是有意相瞞……
自己貿然揭露,隻怕會引得主人大怒,責罰自己,甚至失寵丢命,也不是奇怪的事。
畢竟她這個主人,這些時日來,性情是一發地喜怒無常了。
需知這藥兒年歲雖幼,卻是個極精靈的,是故便笑道:
“娘娘得是,這本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蕭淑妃頭,慢條斯理道:
“這宮裏的女人,有哪一個不是指望着能夠從陛下那裏,多分得些恩寵的?
咱們眼瞧着那武媚娘與徐素琴二人關系如此之好……
可不準,此番這徐素琴重病一事,便與這武媚娘有些關系呢!”
藥兒眨了眨眼,卻疑道:
“娘娘的意思是……
這是武媚娘下的手?
可咱們不是知道是皇後……”
“皇後?
的确,看起來的确是她下的手,可是本宮問你,那武媚娘是個何等人物?
爲何這等大事,她竟全然無覺?
若果是情誼勝金的好姐妹……
怎麽着,她也得替着自己姐妹防着些罷?”
蕭淑妃的一席話,倒是服了藥兒。
她頭道:
“娘娘得是。
隻怕便是這武媚娘就算沒親自下手,她也是知道内情的。
而故意裝做不知情,一來是圖着漁人得利,二來也是指盼着能讨皇後的歡心……
畢竟眼下,她與皇後的盟約,卻還未破……
甚至就是她與皇後達成的默契,由皇後下手,她佯裝不知……
也未可知呢!”
藥兒這一番話,卻加深了蕭淑妃對之前玉鳳所,徐素琴,或者是徐惠才是李治心頭至愛一番議論的堅信,于是不由喃喃道:
“沒錯……
你得沒錯……
那武氏整日裏纏着陛下……
她又焉會不知,陛下心裏真正在意的是誰?”
慢慢地,她起身看着前方,目光奇特:
“不定……
不定那徐惠的死……
也是與她脫不得關系呢!”
想到這裏,她突然目光一亮,急速轉身,看着藥兒:
“有件事,你要去辦一辦。”
是夜。
立政殿中。
因着李治今日要待奉群臣,商議日前遣龜茲布失畢回國重新爲王一事,故不得入殿中與媚娘相見,是以便見媚娘自己一人,獨立在**之中,賞玩内侍省新送入的金菊。
“姐姐你看,這女華(唐時人稱菊花爲帝女花,或者是女華爲多,尤其是上層的貴族階級,特别喜歡以這樣的書面稱呼來口頭使用,反而是正式的書面作品,尤其是詩作之中,多用口頭稱呼的菊花或者是菊爲呼……)開得多好。”
瑞安因着文娘自素琴離宮後,便自然要歸于立政殿下侍奉,心中喜悅,自然是一臉笑意。
倒是媚娘,依然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淡淡了頭道:
“内侍省的确是費了不少的心。”
瑞安笑道:
“内侍省費了心,可咱們主上更是費心。
知道姐姐愛花,尤其愛菊愛牡丹兩種,便巴巴兒地早叫内侍省置辦了下來,隻待着一打了苞兒便送來。
姐姐,主上這份兒心,可是比花兒還難得呢!”
媚娘難得有些腼腆,手中輕揮美人團扇白了他一眼:
“今日裏偏就你話多……
心着哪一日我被你煩得緊了,索性把文娘藏起來,叫你無處找,看你還這般煩不煩!”
瑞安聞言,立時央告連連,又是打恭做揖的,好生滑稽,逗得媚娘抿着嘴兒樂,然後才笑罵:
“瞧你那個沒德行的樣子!
不過一句戲言,你還當真了不成?”
瑞安這才笑道:
“别人個的戲言,就當成是戲言也無妨……
可姐姐的卻不成……
姐姐一個字兒,那主上都是要放在心上的,一個不心兒……
保不齊主上就當了真,認了準,死味着要按姐姐的話兒行事,那瑞安可就隻能大叫幾聲佛号了。”
媚娘微微有些臉熱,罵了他幾句,便轉了話頭道:
“對了,這幾日,怎麽不見千秋殿裏有動靜?
難不成這一個月的悔過書抄下來……
淑妃娘娘當真改心易性了不成?”
瑞安立時冷笑道:
“姐姐這話兒可是高擡她了……
改心易性兒?
哪有那般好的事!”
言畢,便将今日所得報,告與媚娘聽。
告畢,瑞安又憾道:
“可惜,那個新來的藥兒,雖然年紀,卻是極能辦事的。
又兼之口風緊得很,是以竟再不得知那淑妃到底打尋着什麽心思,叫她辦的什麽事。
不過姐姐,依瑞安看着……
多半蕭淑妃是想借着徹查徐姐姐亡故之事,要将這污水往姐姐身上潑呢!
咱們可怎麽辦?”
媚娘一笑,卻淡淡道:
“那可是好極。
若是淑妃娘娘存了心,要替惠兒查清真相,還她一個清白……
豈非省了咱們不少的事?”
瑞安聞言一怔:
“可是姐姐,聽那淑妃的意思,她不是要往姐姐身上推麽?”
媚娘斂了笑容,冷冷道:
“惠兒之事,你也知道,究竟是與誰有關罷?”
瑞安頭,恨恨道:
“瑞安也聽師傅(王德)了……
不過徐姐姐雖然的确是有心自求其路,可是到底還是那皇後……
那個……”
到這兒,瑞安心中也是又痛又恨,咬牙半晌才歎道:
“若非她着人給了徐姐姐那藥,有姐姐與主上,還有師傅、李師傅、文娘與徐婕妤這些人在,怎麽着也是不能讓徐姐姐就做下這般傻事的!”
媚娘淡淡道:
“沒錯,惠兒之事,雖然是她一味求死,可到底,也是皇後一手促成的。
所以我不會放過她……
當年她爲了能害到我,而辱惠兒清白,逼得惠兒不得不以死求證……
再加上如今這些血海深仇……
我不會放過她。”
“咯嚓”一聲,媚娘手中的香木團扇的扇柄,竟硬生生地被她折斷。
她的目光亮得出奇:
“可是……
我不能告訴天下人這件事。
因爲惠兒的确是自己求的去路。
但是我要報仇,一定要爲惠兒報仇!!!
所以我一定要讓淑妃發現這件事與皇後的關系。
如此一來……
不管真相是什麽,淑妃都會努力把這件事,渲染成是皇後有意加害先帝太妃的……”
瑞安恍然道:
“是了是了!
正是如此!
畢竟若是皇後整治别殿的妃嫔,倒也罷了,到底她是皇後,這些妃嫔都于她管制之内,論起來可強是本分……
可是這先帝太妃就不同了,無論如何,徐姐姐可都是位至充容,與九嫔下的婕妤、才人、美人寶林都不同,那可是九嫔之份的正兒八經的先帝妃嫔,非内職女官之屬。
是以無論徐姐姐有什麽錯,皇後都隻能勸谏。
若她勸谏不得,那也隻能上禀主上,請主上以責。
而不是由她來管教……
何況,何況她做的,可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害人事……
那蕭淑妃若知是皇後做的,怕不狂喜呢!”
媚娘頭,淡淡道:
“治郎的巧安排,也算是起了些先頭……
眼下蕭淑妃一味認定,治郎心中之人,是惠兒而不是我……
所以若是叫她發現這些事,隻怕一來會更加堅定她相信惠兒才是治郎心頭所愛的想法……
二來,也自然是會要借此,來打擊皇後的。
隻是……”
媚娘歎道:
“隻是我終究還是不喜歡他如此安排。
畢竟事關惠兒清譽。”
看到媚娘如此不悅,瑞安也勸道:
“姐姐且請安心罷!
主上如此,也隻是一時之計。
到底,還不是爲了叫淑妃那個有勇無謀,卻又是心狠手毒的毒婦,暫時把眼光從姐姐身上移開一些兒?
何況對主上來,徐姐姐與元姐姐一般,可都是他的長姐。
否則,以主上的性兒,一涉及了姐姐你,何故他還如此偷摸行事?
何以隻教淑妃一人堅信?
不過是爲了能夠在日後蕭淑妃死後,此事就此斷絕罷了。”
媚娘長歎一聲,一時無語。
她知道瑞安的确是實情,可心裏一時也是難解,想了一想,索性放下,然後轉道:
“不過如此一來,咱們倒也得快一些了。
事關惠兒清譽,别教時間長了,淑妃再了些什麽不該的便是不好。
瑞安,你這便安排一下,早些兒叫咱們的淑妃娘娘,發現惠兒之事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