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因高宗李治妃嫔婕妤徐氏,身染惡疾,久治不愈,遂特招神醫孫思邈入内,以昭正診。
後經孫老神仙調治,得一方,可于數月内安。
李治聞言,心中甚慰。
……
是夜。
太極宮。
太極殿内。
殿内安靜無聲,隻有李治在批着奏疏時,翻閱與書寫的沙沙聲不時響起。
批了一會兒,一側的德安及時端了茶水上前,提醒道:
“主上還是稍歇一會兒再批罷!
橫豎這些事兒,都是跑不了的。”
李治淡淡一笑,停了筆,接過茶水,看了他一眼,然後才慢慢品茶道:
“你想的,是這些奏疏橫豎都是已然批定了的,朕隻要朱筆一個字,再加上印便是好的。是也不是?”
德安沉默。
李治頭,也輕輕道:
“你得也是。眼下這些奏疏,能送到朕面前來的,都是已然過了舅舅的手一遍了。哪裏還能看得到些什麽真正的東西。
論起來,朕卻是應當抛了不理,多看些其他的才是——
尤其是狄仁傑與師傅,還有英國公他們那裏傳來的密報。
可是德安,朕也過,有些事,必然不得不做個樣子出來——
你卻以爲舅舅費盡一番苦心,這太極殿内内外外,上上下下安排了這麽些的人,就全當是白吃幹飯的麽?”
德安不語,半晌才歎道:
“元舅公如此,當真是……唉……”
主仆二人沉默一會兒,德安一來爲了調轉李治心情,二來也是不得不報,便左右看看,然後上前一步悄聲道:
“主上,起來,倒有一事,不得不報。
那徐婕妤的事……”
李治聞言,眉目一斂,看了看左右無人,才低聲對着俯耳到自己身側的德安道:
“準備好了叫人來接就成。這裏不要這些。”
德安卻面有難色道:
“可是主上,如今那一家的,已然是因着前些日子那些事,不在長安城中了……
是不是再給婕妤找個新的家身?”
李治想了一想,卻搖頭道:
“師傅待朕極忠極教,朕不想教他委屈。況且日後,朕也是打算叫他也在朝中任個一官半職——
否則不是爲此,朕又何必自素琴入宮之後,便特特地安排着,叫她少在外人眼前露面?
圖的不過就是能夠替她尋個正當身份,光光彩彩地入了衛國公府家門罷了。”
德安頭稱是,又道:
“可是那一家……”
“無妨,朕本來也就不指望他們能真的代着素琴……
不過是爲了日後若有人懷疑起素琴的身份,便留下一個可查的人罷了。”
李治冷冷一笑道:
“否則,明知他們必然要死的人物,朕會将素琴交與他們家裏代名麽?”
德安頭,又道:
“那主上的意思是……”
“媚娘也好,徐姐姐也罷,在世之時,都是覺得素琴生得,極仿當年的元姐姐,你以爲,如何?”
德安突見此一問,倒也一怔,想了一想頭道:
“主上這般一,德安倒也覺得,可不是仿似了當年的元昭媛?
那主上的意思是……
教徐婕妤入名元氏之中?
可是那元大人……”
李治卻接口道:
“元将軍(元素琴之父)那邊兒,朕已然早已安排得當。
到底,他與夫人一生隻得一女,愛之逾深。
當年元姐姐去後,二位便是痛不可當。
如今若再得一個‘素琴’……
倒也是美事一樁。
再者元氏名門望族,身份論起來,卻連太原王氏那等氏族都難以相并。
加之其族中之人,以朕觀之,頗多厚德寬懷之輩。
素琴若是入了元氏門,然後再易名改姓,以元氏女嫁入衛國公府……
也算是了了媚娘與朕,還有徐姐姐、徐氏夫妻的一樁大心事了。”
德安喜道:
“果然還是主上安排巧妙!
可不是麽?
這徐婕妤容貌身段,與當年的元昭媛極爲相似,就連聲音也是七八分像。
且自她入宮以來,也是少見外人……
至時隻要易名改姓,入了元府,誰也不會懷疑的!”
這番計量停當,李治又問起萬春千秋二殿之事來:
“那兩殿裏,近來動靜如何?”
德安想了一想,卻道:
“萬春殿裏,自然是好大的不甘心——一番辛苦計謀,結果全都被主上與孫老神仙給擋了去。
不過正如武姐姐所料,如此一來,皇後反而更加上心上勁,且也再不曾懷疑起此事是否另有内情。
倒是千秋殿那邊兒……”
德安思量一陣,才猶豫道:
“這些日子,淑妃處可是沒有半兒動靜,且也不曾出得宮門殿院半步,似是察覺了什麽,有心避嫌呢!”
李治又喝了一口茶,這才冷笑道:
“經過這些事,她也總算是學會了些精細了!
哼,由她去。橫豎此事無論是落在她頭上,還是落在皇後頭上,都是定着底兒的事。
既然決定了要叫她們自這宮中再無聲息,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便可甯息的。
先由着她們痛快些時日才好。
至于媚娘想的……”
李治想了一想,也緩緩頭道:
“她想得倒也是周全,否則以皇後那等多疑多思,怕還要生出些事來。
不過到底,也不能一絲不漏,不給她一兒機會。
否則眼下淑妃已然打定了主意不下來,她再不動……
這事兒,豈非要壞?”
德安也頭道:
“主上得是,那……
要不要德安去安排一下?”
李治想了一想,卻道:
“孫道長的名頭,是萬萬壞不得的。否則朕也是對不起母後了。
那……
便傳個理由,着素琴出宮去行宮療養罷!
眼下那九成宮裏内外上下,可都是王德安排好了的,鐵闆一塊也似。
想必若是皇後想做些什麽……或者是素琴要出宮……
都是可在王德安排之下了。”
“是!那德安這便去通知王公公!”
“不止是王德,爲防萬一,還是叫師傅這些日子,不必入内來侍駕……
便如此,自今日起,便叫師傅去九成宮,調教校兵罷!
太極宮中沒有校兵台,隻有九成宮有,想必也不會有人懷疑什麽。”
“是!”
看着德安飛奔出殿的樣子,李治長舒了口氣,從台上走下,立在廊外看着殿院,喃喃道:
“師傅……
就快了,就快了。
朕答應你的,都做到了……”
一個時辰後。
太極宮。
萬春殿内。
已然近戌時三刻了,可一向早睡的王皇後卻仍然沒有歇下。
她不睡下,這些下侍們,自然也是不得安睡。各自尋了事情,忙忙碌碌地做着。
而其中,又尤以憐奴與胡土爲特。
胡土一味監理着殿中大事務,倒也罷了,倒是憐奴,這大半夜的,不知去了哪裏。
不過很快地,她便再度出現在王皇後身側,俯下來,在王皇後耳邊低語幾句。
就這麽幾句,便叫正端着茶杯細細品量的王皇後,突然停下了手中茶碗,一挑眉問道:
“當真?”
“再真不過了!
娘娘,咱們可得早做打算啊!
方才憐奴去看時,聽得那延嘉殿裏的侍們,這徐氏不過方吃了兩次湯藥,便已是顯有好轉……
若是她當真好了,杞王再一入嗣……”
憐奴憂心忡忡道。
王皇後垂下眼簾,半日才輕輕道:
“那麽……
你打聽那延嘉殿裏的事情,卻是如何了?”
憐奴搖頭,歎息:
“難,當真是難。
方才去見那人時,便已是驚險萬分。
眼下延嘉殿被圍得水洩不通,加之徐氏眼下病重,不得外出……
隻怕要動手……
難啊!”
王皇後淡然道:
“便是她無恙,隻怕要趁她外出動手也是難。
起來她進宮左右也是六七個月了,可你何時曾見過她輕易出自己的殿門的?
便是她姐姐大喪,也不過就是到立政殿裏去守着罷了,同樣的足不出戶。
所以,要動手,還得在她身邊的人身上下功夫。”
憐奴咬了咬下唇,卻憂道:
“可是眼下武媚娘把那文娘等心腹都安置在了延嘉殿内,要在他們眼皮子下面動手,怕是難啊……”
王皇後頭,合了手中茶蓋,想了一想,又忽然笑了起來:
“是啊……
她病成這樣,武媚娘派人去看着,總是理所應當……
那……
她病成這樣,太極宮又是這樣悶熱不堪……自然還是移居他所,良加調養的好罷?”
憐奴眨了一眨眼,有所領會地道:
“娘娘的意思是……
九成宮?
可那宮中上下,因着當年先帝昭媛元氏之事,可是好生清洗了一番。
眼下九成宮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隻怕再沒有半個可以容咱們使用的人呢!”
王皇後慢條斯理道:
“既然沒有可使用的,那就派一個過去就是。
何必那麽麻煩?
再者你得也不對。
眼下那九成宮便是再怎麽經過清洗,可本宮當年尚在東宮時,也是住過那裏的。
難不成,當年本宮用得順心的人,全都被調走了麽?
便是調走了,再調回來便是。”
王皇後這一番話得憐奴連連叫好:
“正是如此呢!憐奴這便去安排!”
“記得,這一次務必做得心些……
哪怕用時再長個一年半載,也不打緊,隻要能安排得到就成了。
明白麽?”
憐奴眨眨眼,聲笑道:
“明白!隻要這徐氏還呆在九成宮裏,那便怎麽着也沾不着陛下的邊兒了……
便讓她死得晚一些,也算是娘娘對她的一份仁慈之心了。”
主仆二人,相視而笑,卻都未曾發現,一道黑影,立在她們身後的屏牆之後,将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
……
一個時辰之後。
立政殿。
因着李治今日駕幸立政殿,又是頗有隆興,要與媚娘弈棋論書,是故這般時辰了,立政殿的寝殿裏,還是亮着光。
之所以選在了寝殿下棋,是媚娘顧慮着今日下侍們,也多爲勞苦,其中尤其以年歲已長,腿腳日來不靈便的王德與立政殿一衆老宮娘爲首。
于是便特特請了李治到寝殿弈棋,這樣便好隻留瑞安與德安兄弟侍奉,其他侍從,卻可一概退下歇着——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來,他們之間的談話,想必也不會再有人特特關心了。
“你呀……
總是這般想得周全,怎麽就不替自己好好兒想一想。”
李治搖頭歎息,聽完了瑞安的回報之後,不由嗔道。
媚娘落了子,這才淡淡一笑道:
“起來,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這般夜了,媚娘強拉着治郎一人不睡便罷了,再把這些人都叫着幹守……
怕是明日裏起來時,殿裏再無可用的人了。”
李治搖頭,到底不過是事,也就随了她去,然後落子,随口問道:
“你是不是早料到,皇後會比咱們還要先開口,要讓素琴出宮了?”
媚娘不答,隻是淡淡一笑,看着李治好半晌,才開口道:
“治郎不也是早想到了麽?”
李治一怔,卻搖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