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前朝。
弘文館前。
德安匆匆而從内出來,身側,卻隻跟着清和一人。
“師傅,徒兒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憋了一夜的清和,終究還是忍不住。
德安掃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是想問,爲何主上不告知狄大人,李義府許敬宗二人亦爲主上所用之事?”
清和雖素知自己師傅機慧,除了主上李治與立政殿跟不得上外,卻實在不下于宮中任何一位後妃皇子親王,可卻再也沒想到,德安竟然能一語道破他心事,于是便尴尬道:
“若是此事不能,那清和不知道是最好。”
德安想了一想,卻搖頭道:
“不,叫你知道也好。
以後你辦事,總得也有個标準。
主上之所以不讓狄大人與李許二人之間,互相知道皆爲主上之用,原因無他。
這身爲君主者,最忌諱的,便是偏聽偏信。
隻有廣開言路,廣納思谏,方可明清天下事,明清天下人,明清天下理。
所以,哪怕那李許二人,皆屬人之流,也是要用的。
狄仁傑……
主上曾言道,此人是爲大才。千古難得的大才。
其才其能,不下當年房玄齡房丞相。
這樣的人,往往因爲太過通透世事人性,知曉不自尋煩惱才是真正化境,是而難爲當朝所用。多半都會選擇歸隐山林,以求一快。
而他能夠爲主上所用,那多半都是因爲,他尚且年輕,還有一顆渴望之心,看待諸事諸物,卻還抱持着有些天真的心思。
所以主上才可用之,但卻必須得保證,至少在眼下,卻不能叫他看到主上狠決兼用的一面。”
清和明白了:
“狄大人是當真有本事的,所以主上必然日後會重用。
可是就因他有真本事,又是正直無匹,若教他知曉主上爲了得權,而利用李許這等人,難免會有些失望,甚至散了心……
是也不是?”
德安頭,歎道:
“其實主上又何嘗不是厭惡這李許人?
隻是奈何他二人,眼下也隻有他二人可在朝中文臣之中,相用爲輔了……
所以也是無奈。”
清和了頭,同情道:
“主上也當真是不易了……
那師傅,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處置那二位了?”
德安心知他之意指,乃爲王蕭二人,卻搖頭,看看左右才低聲道:
“皇後與淑妃二人在宮中這麽久,早已是根深蒂固,輕易難除。
何況眼下主上還要倚仗着皇後去替武姐姐拿下嫔妃一位,淑妃又有雍王做護……
隻怕一時間是拿不下來。
不過今日之事,明擺着就是主上安排好的,要把淑妃拿個大罪下來……
所以應該也不算太短了。
總之你跟明和也通個氣兒,以後但凡這千秋萬春二殿裏,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該報與主上,就趕緊的報。
明白麽?”
“明白。”
清和頭應道。
師徒二人一路着話,一路快速地走回了太極殿。
入殿之後,德安遍尋李治不着,便去太極殿後的侍監歇處,去見王德。
誰知便是這般巧,竟然見着了多日不見的弟弟瑞安與文娘、六兒。
見着他們三個,又看王德一臉不悅樣,德安心下便知道有事不對,于是看了眼清和與立在一側守着的明和。
清明兄弟會意,立時便頭,退了出去守着。
于是,德安這才問道:
“公公,怎麽了?”
“唉……”
王德見德安來了,不由搖了搖頭,歎口氣道:
“德安呀,你……唉!
叫我該怎麽呀!
瑞安哪瑞安,你也是太大膽了!”
德安聞言,立時一顆心都提到嗓子裏,轉首去看瑞安,怒道:
“瑞安!”
瑞安一臉倔樣,可聽得哥哥這般發怒,不由也垂下了頭。
一側文娘與六兒見瑞安受責,終究忍不住上前一步異口同聲道:
“公公,德安哥哥,這一切都與瑞安無關,是文娘(是六兒)……”
“與他們倆無關,是我的主意!”
瑞安突然搶了話頭:
“可是公公,大哥,咱們難不成,就眼睜睜看着武姐姐這般沒名沒份被人欺負下去?
還是看着徐姐姐就這麽死不瞑目?!”
德安聞得這等話,便心知不妙,急忙問道:
“公公,到底怎麽回事?”
王德歎了口氣,這才将一切娓娓道來:
原來,自徐惠走後,雲澤殿裏其他侍女與監,倒也罷了——雖跟了徐惠一場,可到底不似文娘與六兒一般,一個是與她打一塊兒長大,情同姐妹。一個呢,則是自她入宮不久,便侍奉她左右,深受其恩。
是以這二人,每每思及徐惠年方蘭澤之齡(蘭澤之齡,就是二十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意思。因爲這個時候古代的人正值壯年,按咱們現在人就是體能容貌各項都是最棒的時候,就好像盛開的蘭花早上沾到的露水一樣美好,所以叫蘭澤),便早早過世,又見媚娘自回宮以來,百般受辱,千般受苦。
心中難免是怨憤難當。
所以竟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一個個各自動了手,決意便是要豁了性命出去,也是要替死了的徐惠,活着的媚娘讨一個公道回來。
是以二人一個動手,一個動口,都是做了些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至于瑞安這邊,他心中的怨恨,其實卻遠比文娘與六兒更甚,隻是因他到底自幼便跟着李治,多少也是收斂了些心性,是以起初還沒有動手的想法。
可後來得知文娘所爲,他一來擔憂文娘日後事發受難,二來也是實在難咽這口氣,于是他便也跟着動了手。
“唉!
德安哪,你也是知道瑞安的。
他與你一般,自幼都是跟着主上長大的,手段與行事,卻哪裏是文娘與六兒那等兒戲可比?
其實起來,莫是他們,便是你與我,又何嘗不是恨這二人入骨?
可眼下主上也好,武娘子也罷,大計都正當關鍵之時,萬一因着咱們這些枉動而壞了大事……
咱們可就當真是對不起主上,對不起武娘子了呀!”
王德歎息着道。
德安聽得臉色鐵青,文娘六兒,他不好責備,于是便轉過頭來,直問瑞安:
“你到底幹了什麽?!”
瑞安不答,王德隻得在一邊道:
“其實論起來,也是好事……
德安,你也知道,萬春殿裏每月都是要到太醫署領些補藥,以配齊了那老神仙的方子的。
而文娘正好與那太醫署配藥的侍兒,起來有些親緣,于是便借着他的利,在那方子裏挑了兩味藥,将藥量加了個倍罷了……
偏巧這兩個月,因風調雨順,那兩味藥卻是最不能在大豐之年高産的,所以太醫署裏便管制這兩味藥的使用。
文娘聽了之後,也是心急,結果瑞安不知怎麽知道了,便去那太醫署裏,給人家介紹了一家李氏藥肆,是這家藥肆之中,這二味藥也是存量甚足……
唉!壞事就壞在這兒了。
德安,這文娘與六兒不知道,你應當知道,這李氏藥肆,是誰的産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