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這到底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比起來咱們多年受這仁德良心束縛,他總是能行得更肆無忌憚一些。
雖然爲了盡量不髒了咱們的手,可更要緊的是,他因爲辦多了這樣的事情,做起來總是比咱們穩妥得多。”
徐素琴頭,黯然道:
“别是姐姐,便是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媚娘直視着她,突然輕輕一歎:
“我與你姐姐,當年何嘗也不是如此想法呢?”
二女一時沉默,良久,徐素琴又道:
“那……
該如何安排是好?”
媚娘想了一想,卻道:
“這些事,始終是你我不出面較好。
否則一旦咱們出了面,這事情,就變了些味道,隻怕會有些變化。
所以還是得讓瑞安去辦這件事。”
素琴頭,然後又問:
“那如何下手,姐姐早就想到了罷?”
媚娘搖頭道:
“找你來,正是商量這件事。
好歹也是想聽一聽,你的意見。”
素琴咬唇思慮良久,然後才道:
“論起來,若是許敬宗這等人物,自然是知曉如何應對。可是既然是這等人物,必然便會免不了的私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因着他這番私心,而壞了大事反倒不美。
所以姐姐,素琴以爲,還是咱們定下計來,教他行事爲好。
至于如何定計……
素琴覺得,不妨從王皇後處下手。”
媚娘目光一亮:
“從皇後處?”
素琴見她如此意外,不由愕道:
“素琴錯了麽?”
媚娘卻笑着搖頭:
“不……
我隻是沒想到,你居然能想到這個法子……
一般人看來,若是要在王蕭二人之間挑些事出來,最佳的下手對象當是蕭淑妃……
可你卻選了王皇後……
卻是爲何?”
素琴聞得此言,這才松了口氣,笑一聲道:
“原本素琴也是想着從蕭淑妃處下手較爲容易的……畢竟她個性如此,又是破綻頗多……
而反觀皇後,倒是滴水不漏,更加謹慎些。
隻是如今因着幾番事發,都在蕭淑妃身上,是以素琴想着,若是此番還從蕭淑妃身上起事,隻怕便會惹人懷疑,甚至起了些差錯也不是不可能。
再者俗語有雲,先易後難,事不過關;先難後易,高天闊地。
所以素琴才想着,若是能先将最難出事的王皇後拿下,那以她在宮中風評,想必不會有人想到,此事是咱們刻意爲之……
而且不好,還能借此良機,将皇後進一步拉得下水呢!”
媚娘頭,道:
“沒錯。
我也是這般想的。
若是蕭淑妃……
她到底在這宮中樹敵衆多,又是明打明晃的。
一旦出事,這樣的局勢反而會成爲她最佳的自辯借口。所以到時,隻怕又會如之前一般落個不了了之的下場。
但皇後卻非如此。
皇後一邊,在宮中人看來,真正的敵手隻有一個蕭淑妃,而且她平日做事謹慎,這等大事發生,若她完全不知情,隻怕她自己也是不出口的……
所以拿她開刀,倒是最好。
隻是正如你所言,到底她平時行事滴水不漏,要想做些手腳倒也不易……
好在,之前我早有準備,在她殿中,種下了幾顆不大不的火苗……
隻爲了日後所用……
今日看來,卻正是起大火的良機呢!”
素琴一怔,喃喃道:
“火苗?
良機?
姐姐在什麽?”
媚娘卻隻笑不語,扯弄着衣帶,半晌才輕輕道:
“很快你就會明白的。
不過既然咱們兩個都覺得如此甚好,那……
明日便傳了許敬宗,隻等着宮裏傳出消息,便當立時行事爲好。”
素琴一向知道媚娘之能,更極爲信服,聞得媚娘此言,倒也不再多問,隻頭應是。
媚娘見她如此,也是心中愛憐,又輕輕握了她的手,問道:
“對了,杞王那孩子,可還對得上你心?”
不提上金,素琴倒還是一片溫和之态,一提這孩子,立時她便是一臉的無奈委屈,兼之憤怒不解,更搖頭道:
“唉……
姐姐,若非你,納這孩子爲嗣,是爲了日後之用……
素琴當真是都想請主上立時賜他還其母身側了!”
媚娘有些意外:
“怎麽,他不聽話麽?
嗯,或者是因爲不在生母身邊罷?
孩子,總是這樣的,你多對他好一,他自然會對你也好的。”
素琴卻苦笑搖頭道:
“姐姐這樣的話兒,我姐姐臨終之前,也是再三吩咐過的。
她:
若待她一去世之後,姐姐你必然是要想盡方法,爲素琴尋得一個可以承嗣的皇子或者皇女,以保素琴在宮中之身的……
而且以她之見,多半便是杞王。而杞王之心性,我姐姐也是清楚的,所以還特特地交待了素琴,務必要忍耐,要有耐心……
所以她也是再三叮囑,不可急躁的……
可是姐姐,你哪裏知道,那杞王,根本便如他生母一般……一般……”
素琴到底是個端莊女兒家,一句“無恥”終究還是不出口,隻得咬牙半晌,輕輕道:
“他可當真是如他生母一般,狡猾憊懶,陰毒之極了!”
媚娘與徐氏姐妹相交如此之久,從未見過素琴這等表情,不由訝然,坐直了身子道:
“好妹妹,你先别急,且與姐姐聽,那孩子到底怎麽了?”
于是,素琴便将收嗣杞王之後的事情了一遍與媚娘聽:
原來這杞王自幼受其母楊氏所教,竟然也是如那雍王一般,被母親生生教成了一個面善心惡的壞胚子。
自從他母親出事,他被嗣入延嘉殿中之後,他表面上看着,似是其傷其悲,人聞可涕之态,可實則私下裏,卻是與那年紀的雍王結黨拉夥,以着不足十歲的弱齡,竟直欲将這延嘉殿内外,翻個天出來。
他未入延嘉殿時,平日裏素琴便極不愛出門:
一來必然自己是要離宮的,這宮裏内内外外,哪一個都是人精,不想被人看出什麽問題來。
二來,也是宮中諸妃,因着她極受李治寵愛,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相忌相妨的心思在,她不想惹事給一直照顧自己的媚娘與李治添麻煩,所以也是少出殿外。
三來,也是最緊要的,便是她天性如此,喜靜不喜動,所以也不耐煩出殿去,聽别人閑話。
話如此,可她到底也是喜山愛水的,所以平日裏那山水池邊,她也是要常常去的。
畢竟最近一直在宮外辦事的李德獎,也是常常要從這裏經過,能見上一面,對她也是心中寬慰。
可是自從這杞王入殿的第二日起,她便不得不日日留在殿中,防着這不過十歲的兒了。
爲何?
原因無他,杞王上金入延嘉殿的頭一晚,便竟趁着衆人休息,守衛松懈之時,竟悄悄潛入延嘉殿中庫内,到處翻翻找找,竟是将當年媚娘的一些私信給尋了出來,拿在手中,意圖去與那雍王一觀,看一看能不能對媚娘,或者是這個待他極好,他卻總以爲是别有所圖的徐婕妤,有所制脅呢!
若非當時正好因爲德獎思念素琴,又素知這杞王性情不端,與雍王這些日子交往之多,也是頗爲警戒,正在杞王欲開啓那私信,一窺内事之時出現,拿他個現行,保住媚娘私信,隻怕此番,便要壞了大事!
素琴當時知曉,當真是再不敢信。
看着面前那個年紀,卻一臉哭泣淚痕的杞王,她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信了德獎。
原因無他,對她而言,這個太極宮中,若還有兩個人,能如德獎一般永遠不會傷害她的,那隻會是李治與媚娘。
所以因着這個原因,盡管她表面上信了杞王所訴,年幼無知,貪玩好奇才翻了信出來的話兒,可私下裏,卻是吩咐着李治派入她殿中,以充内侍的兩個女影衛,叫她們心提防着這孩子。
果然,德獎所料不差。杞王見一事不成,安分了不過三日,竟又生一事:
就在那一日,素琴因姐姐出陵之事而離開殿中,欲帶杞王同行,卻又被他以身子不适的理由賴了過去。
素琴因姐姐之故,當年也曾相助過孫思邈離宮在外生活,因着此故,多少也懂些醫道,眼見着他并非有什麽病态,心知有異,于是便着意提醒那二女侍,心着事。
結果,她剛回殿中,便見杞王被那二女侍緊緊關在殿内室之中,破口大罵。于是驚問其故。
一問之下,當真是怒恨難消,真恨不得立時将這惡魔丢出延嘉殿中去!
你道爲何?
原來這堂堂帝子皇孫,杞王殿下的李上金,竟然趁着養母不在之時,借口要讀書,竟潛入書房之中,意欲将養母信件拿來,刻意模仿篡改一番,以達誣其與李德獎私情不軌之效!
此事一出,當真是叫素琴又驚又怕,險些便要昏了過去!
一來到底她與德獎之間,雖然清白無垢,又是李治天意如此,可到底此事牽涉甚廣,一旦被翻出,必然是無數人家破人亡之災。
二來,也是恨這李上金身爲皇子,更爲李治之子,竟然如此狠毒陰險!
于是不由得氣憤難當,欲行責罰,可那上金又哭又告,将一切隻推到雍王李素節的身上,吃準了素節之母蕭淑妃位高權重,又是向來有心尋素琴的不是,竟一味脫賴耍奸!
素琴雖明知此事隻怕非是蕭淑妃之計,甚至便是那素節,雖然素性陰狠,卻也未必如此不堪……
可到底是自己不願多事,于是也隻得強忍下來,佯做安慰之态。
一側,媚娘聽得之前這杞王竟然敢私入庫翻閱私信,已然是臉色沉沉,如今聽得素琴這般怨恨,不由更加怒道:
“想不到這孩子如此不争氣!當真是丢盡了他父親的臉面!”
媚娘越想越氣,一怒之下,竟然拂袖将身側茶碗打碎,割破了自己手指,結果慌得素琴忙上前來看,又是心疼又是急着替她包紮。
而另外一邊,瑞安聞得聲響,也忙忙來看,見得姐妹二人如此,倒也是機靈,想到可能與那延嘉殿中的杞王有關,便道:
“姐姐也是不必生氣了,這杞王行事下流,心性不佳,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扭得過來的。
有母如楊婕妤,他隻怕也難好到哪裏去。
若是爲了主上的話,那日後待這些事一了,姐姐将他好生收在身邊,調教糾養着,也就是了。”
媚娘聞得瑞安如此言,不由一詫道:
“你也知道這事?
爲何不早跟我?”
瑞安卻搖頭一笑道:
“是主上不叫的。主上若是叫姐姐知道了杞王殿下這等心性,那便是此事再有良機,也必然不肯再叫徐婕妤帶着他的。
可是眼下爲了徐婕妤好,除去杞王,也當真是再尋不得第二個良嗣了。再者婕妤與杞王,終究也不過是三個月的母子而已,隻要好生提防着就是。
所以這才刻意地瞞着姐姐。”
媚娘聞言,轉臉看着素琴,素琴頭,低低一歎道:
“姐姐,主上也是爲了素琴好,想必姐姐雖然生氣,可也明白,眼下素琴隻有杞王這一條選擇了。
其實今日素琴這些話兒,倒不是爲了别的,隻爲了眼下離三月出宮之期,越來越近。姐姐也是終究開始動手收拾王蕭二人,想必素琴離開之後,這杞王殿下,依着主上的心思,必然還是要落在姐姐名下……
所以素琴才想提醒一番姐姐的……”
媚娘聞言,不由又内疚又感激地握了素琴手道:
“倒是對不住你了……
謝謝你,這般待我。”
素琴卻一笑,反握了她手道:
“姐姐這話兒卻得不是了……
這宮中,除去姐姐與主上,還有……還有他,我的家人,卻有幾個呢?”
媚娘聞言,看着素琴那張一發出脫得像徐惠的臉龐,不由微微濕了眼眶,伸手将素琴擁入懷中。
……
永徽元年。
六月十六。
太極宮中。
因承李治之旨,宮中将于甘露殿前庭院之中,大行明月宴,是以早早兒地,諸殿之主,除去那因守着立政殿中徐惠靈位而不得出之的武娘子、徐婕妤之外,便各自做了打扮,攜子帶女,扶侍倚婢,來到宴中。
不多時,李治也早早了了政事,特特賜了一幹重臣一并入内宮行宴。
諸人山呼萬歲之後,方将待酒,便忽聞一陣驚亂之聲:
原來那被貶至後苑,以至發瘋的楊婕妤,竟然口吐墨血,出現在甘露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