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媚娘才擡起頭來,強笑一聲道:
“是以此番雖然是有治郎的心思在裏面,可未必濮王殿下,自己便也不知……
給他些時候罷!
他總是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回來了。”
瑞安頭,又沉默一會兒,然後才輕輕道:
“不過姐姐,接下來的事……
怎麽辦?”
媚娘想了一想,卻不動聲色道:
“楊婕妤那裏如何?”
瑞安上前一步,俯在媚娘耳邊,輕輕耳語幾句。
媚娘頭,這才道:
“那便好。
這樣一來,治郎那邊安置好了朝中近時大事之後,便可立時動手處理這些了……
如此,便是長孫太尉,隻怕也是想不到的。
不過你還是要防着些,免得事機敗露。”
瑞安頭道:
“姐姐安心。
早先我哥哥與瑞安這些時,瑞安便想到了這一上,是以特特地通禀了李師傅。接下來的日子裏,哪怕千秋萬春二殿死了一隻老鼠,咱們也能立時得知。”
媚娘頭:
“如此最好……
那便依計行事罷!”
瑞安頭,悄悄退下。
……
次日。
太極宮中。
因近日朝中喜事繁多,雖有濮吳二王離京之傷使李治心中不快,卻也仍難掩其喜。
是以朝後,爲求李治龍心大悅,天下百姓群而效之,内侍監王德遂傳令左右,道宮中各殿膳房中,可各制“歡喜餅”(一種以荔枝爲主料做餡兒的甜),以博其吉祥名兒。
于是,宮中各殿内,便各制其餅,各鬥其心。
且更有蕭淑妃所在千秋殿爲首,頭一個做出新花樣兒的餅來,四處分贈,以示其殿中新廚之手藝高絕。
是夜。
太極宮。
萬春殿内。
“蕭淑妃還在那裏,送她那些沒人要吃的餅麽?”
王皇後端坐鳳位之上,一壁仔細吹着茶中浮沫,一壁緩緩問道。
侍憐奴淡淡一笑,叉手躬身行禮,道:
“娘娘得正是——其實依奴婢看來,這餅别人吃或不吃,她倒是不在意的。
要緊的是她要送出去便是。
句失了尊卑的話……
奴婢以爲,她這卻是在做戲呢!
卻不知是做與陛下看呢,還是做與宮裏其他的人看。”
王皇後擡起描得精緻的眉梢,看了她一眼,卻合起茶碗,然後慢慢道:
“既然是做戲給别人看,那自然是做給最大的那位看是最好……
這等戲,自然是要做給陛下看的。
隻可惜眼下陛下眼裏雖還有她,可心……
卻早是已然被拴死在立政殿了。
她那些伎倆,也不過哄一哄自己罷了。”
憐奴含笑應是,又問:
“那娘娘,咱們……要不要也給她添上一些喜慶呢?起來,娘娘到底是這太極宮之主。這些事情,本就該是以娘娘爲首。
眼下這蕭淑妃這等行事,雖則宮中人,甚至是陛下都知曉是怎麽回事……
可是宮外的人卻未必如此呢!”
王皇後想了一想,卻搖頭道:
“不,不必。
既然她已然有此舉在前,那咱們便不能跟而從之——
便是想做些什麽,也當是有些新意出來。
若是一味跟着她走,反而會教陛下覺得,咱們是在刻意與之争鋒。
一個不好,不得陛下方将對咱們起了些重視的心思,便又被打沒了。”
“那娘娘,咱們卻也不能看着蕭淑妃一邊兒獨大呀?”
王皇後頭,輕輕放下茶杯,緩緩走下台階,來到花架之前,一邊看着那些花,一邊慢慢道:
“所以,咱們要等。等着她出手,然後再。”
憐奴一怔:
“蕭淑妃?”
“不……
是立政殿的那個人。”
同一時刻。
立政殿中。
媚娘啜着微冰的果子凍,一邊兒聽着瑞安的回報。
慢慢地,她了頭,歎息道:
“到底,蕭淑妃還是沒有放棄她對後位的心思……
罷了,既然如此,那咱們也當真是不必再替她攔着治郎……
一切自然便如治郎所願爲是。”
瑞安會意,頭退下,直奔太極殿而去。
……
三日後。
太極宮。
朝中大事初平,好難得宮中平靜幾日的時候,突然卻從後苑之中,傳來一條令人震驚的訊息:
昨夜子時,杞王生母楊氏婕妤,突然中毒,一倒不起!
消息傳開,立時三宮六院,七殿十八軒,都是一片軒然。
李治如何震怒,自不必,單單是萬春千秋二殿之主,王皇後與蕭淑妃,便是再無那般吃驚之态了!
所有的人,都在想同一個問題: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要害死一個的,已然被貶的,絕對無法再度複寵的婕妤?
而她的死,又能給宮中眼下已然是晦暗不明的格局,帶來什麽改變?!
……
午後。
立政殿中。
**之中。
媚娘早早兒地叫人在**之中搭起了涼棚,架起紗幔,擺上涼桌,涼……
隻等着素琴前來。
不多時,果然便聞報,道素琴将至。
媚娘歡喜不勝,便親自去迎了她來。
兩姐妹許久未見,這初一見面,自然是歡喜不已,于是手牽着手兒,好了一會子話,這才攜手同歸,歇于涼棚之中。
媚娘見素琴雖然還是一身新孝,可好歹也是氣色好了許多,不由歡喜,又是寬慰,便着瑞安文娘上前來,先見過素琴,又上了茶,這才摒退諸人,飲樂一番之後,開口道:
“杞王此刻,是跟着主上走了麽?”
素琴頭,輕輕拂了拂手中茶蓋,淡然道:
“主上一大早兒便到素琴殿中來了。
是時杞王還沒起,所以素琴也沒叫,隻等着楊婕妤處來了消息,這才叫了杞王起身,跟着主上走呢!
姐姐安心。”
媚娘卻失笑道:
“你辦事,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隻是……”
她沉吟之态,卻叫素琴有些意外,不由輕輕叫了一聲姐姐。
“無事……”
媚娘見素琴擔心,不由笑道:
“我不過是想到,主上此番去你殿中,卻是替你擋了一擋那些流言了……
至少日後若是楊婕妤當真有個三長兩短,也不會再有人,是你的心思了。”
素琴頭道:
“有皇後這個例子在先,隻怕眼下四位皇子中的其他三位,無論哪一位有些異動,都會引得前朝後宮,一并發難……
姐姐倒是仔細爲素琴着想,借着主上治理那前朝之事的機會,硬是将王皇後納嗣之事,推了半年有餘,且還在素琴納嗣之後……
這樣一來,誰也不會覺得素琴納了杞王爲嗣是件怪事了。
而且此番,主上又是特特地趕在楊婕妤之事興起之前,到了延嘉殿裏……
如此,再也不會有人想到,楊婕妤之毒與素琴有什麽關系。”
媚娘卻接口道:
“本來便與你沒什麽關系。
雖然咱們姐妹倆,爲了你姐姐,總是有些事,不得不爲之……
可是這毒殺楊婕妤,卻是她自己的本意,與你姐姐,與咱們姐妹均是無關。
隻是奈何在這太極宮中,你便是再清白的人兒,若不心提防着,隻怕也會落得個一身污名不得清的地步……
所以才無可奈何,強力而行罷了。
不過總是還好,到底,事态也一如咱們希望的那般發展就是。”
素琴頭,又輕輕道:
“到底,還是主上跟姐姐,一味地護着素琴……
否則素琴隻怕早就不知屍骨何處存了。”
媚娘歎息,然後又問了一句:
“這個月……
幾次?”
“帶前些日子蕭淑妃送餅之事……
已然是六次了。”
素琴冷笑道:
“她是當真見不得我活了。
姐姐,隻怕接下來,她便也要害你……”
素琴這般着,卻見媚娘神色如常,不由大吃一驚道:
“難道她對你也下手了?”
媚娘卻也冷冷一笑,放下茶碗道:
“老對頭贈餅給死對頭……
這般好的機會若不良加利用,反而不像她的行事爲人了。
不過她倒也聰明,早料到蕭淑妃隻怕也是心着要算計她,是以隻不過是将計借計罷了——
隻是将蕭淑妃安排好,用來誣陷于她的死士,早早兒拿住了其家人做柄,危脅着一旦事發,便立時易節反攻蕭淑妃罷了。”
素琴聞言,皺眉厭惡啐道:
“這兩個女人……
姐姐,當真是如主上所言,若是她們一日不死,隻怕這太極宮裏,便是一日不得安甯呢!”
媚娘卻搖頭道:
“這些話兒,不過是主上的氣話,咱們卻不能往心裏去。
至少,不能指望着主上替咱們報仇——
姐姐這話兒,倒不是主上是個爲了皇權國政,可以犧牲你姐姐這份仇的人——”
素琴卻頭道:
“姐姐這話兒得明白,素琴也明白,其實若論起來,隻怕主上想殺她們二人,還有上一多半,都是因爲我姐姐……
可到底他眼下也是處境微妙,再者這些事,本來就是後宮裏女人家的事,若是把主上也扯了進來,總是不好。
咱們自己行事便是了。”
媚娘頭,這才道:
“也就是你明白了……
不過也好,主上雖然不參與此事之中,可是他的心裏,還是念着咱們的。
否則這一系列的行事,便不會是他這般事事處處,給咱們制造機會。
隻是奈何咱們朝中無人,不能替咱們将一些話兒,按着咱們的意思,傳入那些關隴重臣的耳朵裏……
否則王蕭二人,早就不得活路了。”
素琴也是頭,戚戚然道:
“之前我也是試着跟父親過的,可是奈何父親雖然也是有心替我姐姐報此大仇,清洗污名,卻實在是生性耿直,又是素日裏不常與朝中重臣來往……”
媚娘頭道:
“你父親的确不能做這些事——
你姐姐的清名,我未能保得住,結果害得她爲證自己對先帝的情分,證自己的清白,而自尋死路……
已然是叫我遺憾終生。
若是再因着這些事,把你父親也連累了,那我便是立時死了,也是無顔去見你姐姐了。
所以,咱們卻是得換個人行事。
——畢竟,她們在後宮有權有勢,若要除之,隻有依靠前朝之力。
而且起來,前朝到底也是比後宮勢大的。”
“姐姐得有理。自古一妃難敵三臣……
隻是卻要換誰呢?”
媚娘想了一想,卻轉頭笑着看素琴道:
“唉呀!倒是把他忘記了……
那個姓許的好色人,你還記得麽?”
“姐姐是……
許敬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