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從來不以爲這樣的人,會可忠于朕……
對朕而言,朕甯可有一千一萬個忠于朕,但卻也保全其家國的下邦之主,也不願有一個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不善之末将。
眼下李雲将軍已然是将其全身經絡廢除,你帶他回去,到你家舊主靈前,替朕代行一番祭禮罷!”
名震西域的吐蕃大相祿東贊,此刻已然是熱淚盈眶,哽咽難成聲:
他太清楚李治這份禮物有多麽貴重了。
因爲對眼下的李治而言,無論是誰當上吐蕃新主,都是無謂之事……事實上,若是果如此獠之言,對李治,對大唐,都是最好的形勢……
而且這樣一來,李治在國中之威,必然一日千裏,行起事來,自然也是更加容易……
可是李治沒有,這般有千好而無一惡的事态之下,他選擇了自己,選擇了相信自己,選擇了給吐蕃一個美好而穩定的未來……
這樣的胸襟,這樣的氣度……
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就是李治的父親,那位被天下衆族恭恭敬敬地呼一聲“天可汗”的太宗皇帝李世民。
不……不對。
祿東贊看着李治的目光,變了,變得更加堅定:
就算是太宗皇帝,就算是已然故去的那位天可汗……
也沒有眼前這位看似年少而柔弱的新帝一般,廣闊如草原的胸襟!
“祿東贊,代吐蕃子民,謝主隆恩!”
最後一次,他真誠而恭謹地一禮至地,然後倏然起身,舉起左拳,用力一握,深長的指甲立刻将手心割破,滴下血滴來,直至地面:
“臣祿東贊,在此起誓,但有臣下一日,便必要領吐蕃子民,唯以主上之令爲令,以主上之心爲心!
以血盟誓,永世不改!”
這朗朗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立政殿内,久久,久久……
……
半個時辰之後。
媚娘約摸着祿東贊隻怕已是出了宮,甚至是離開長安城了,這才施施然帶着瑞安回到**,看着心情大悅的李治笑道:
“治郎心情很好呢!”
李治呵呵一笑,起身步向她,将她擁入懷中,笑道:
“你呀你……
人家祿相等你去取那好茶葉都等不耐煩,且先行了……
你竟此時才出來。”
媚娘倚在他懷中,隻拿手指輕輕繞着他龍袍上的流蘇玩,卻嘴角含笑道:
“是麽?
可媚娘卻以爲,若是媚娘留在這裏久了……隻怕有些事,治郎是不便,有些東西,治郎也不便賞賜下去的呢!”
李治聞言,卻低頭,以指輕輕着她額頭笑道:
“你呀你呀……
就是這等心思多!”
又笑了一會兒,才摟了她在懷中,正色道:
“這些事,朕也沒想要瞞你的……
不過正如你所,有些事,能少些人知曉,最好還是少些人知曉。
起碼此番朕在吐蕃二人之中,選了祿東贊,又放棄了這等良機之事,便不當爲朝中諸臣所知。
否則舅舅那些重臣倒還罷了,就怕那些目光短淺,隻求一勞永逸之人,必然會心存不滿,甚至還會覺得朕是無能之君,暗地裏不知要搞什麽手腳出來……
雖事至最後,必然是不成的,可到底朕也不想再添些麻煩。”
媚娘頭,輕輕道:
“主上此番憂慮,卻是當真不錯的。
其實眼下,這吐蕃若是收入我大唐制下爲土,卻并非是好事一樁。”
李治聞言,不由笑道:
“哦?
既然你這般了,那想必也是多少猜了我的心思了……
來聽聽,看看咱們二人,是不是想到一處去了?”
媚娘一笑,卻不理會他這般戲谑之言,隻正色道:
“吐蕃眼下經這明主棄宗與祿東贊等諸位賢臣多年經營,已然是國富民強,軍強勢壯之态。
雖眼下棄宗已逝,棄宗之兄也有意借我大唐之勢,易而爲主……
可到底他也隻是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正如治郎所憂,這等人,怎麽會真心臣服于我大唐?
将來反水離降,已是必然之勢。
再者,這等人妄想登而爲吐蕃之主,隻怕頭一個不肯的,便是那以祿東贊爲首的諸位重臣。
這到底還是吐蕃内族之事,若是咱們大唐有意相助,也隻能暗中出手。
如此一來,咱們大唐相助之時,理不正言不順,行事爲計,自然拘手拘腳,不能達之佳效。而且如此一來,他能不能登位爲主,也是五五之數。
這倒還罷了,若是一個不慎,叫吐蕃臣民知曉咱們大唐竟是輔助這人爲害的幕後主手,必然心生不滿,甚至怨恨大唐。
到時,以祿東贊等諸臣之才之德,必然拼命護新主,而與我大唐決裂。
是以朝中重臣,如長孫太尉,禇相等人,更是不會允可。
甚至不得,治郎之英名,還會因此事而大受其損,那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動的韓荊二王,還有高陽等人,必然會借此事大作文章……
不得,竟會壞了治郎欲行取政的大事。
是以那人之策,于情于理,于道于義,于我大唐,于治郎你,都是實在太過冒險的下下之策,萬不可取。
反而言之,這祿東贊爲人明毅嚴重,賢能過人,那棄宗之子早死,隻餘一孫在世。以他爲人,必然是竭力輔助棄宗血脈爲新主的。
新主年幼,将來這吐蕃一國,隻怕便是祿東贊一手把握之下了。
而他又是一旦認主,便死忠一生之賢人。是以若是能借此良機,取其忠心,那便等同将吐蕃納于我大唐制下了。
再者,此番治郎與祿東贊之議,卻是私下進行,外臣俱且不知。祿東贊此番身受治郎賞識之恩,撥之德,又是複仇之惠……
他日,治郎若欲在朝中興起一番手腕之時,祿東贊必然是事事以治郎爲要的。
得此良助,實在是治郎之幸啊!
所以治郎此番行事,一旦日後宣揚開來,那也實在是以正善之道,赢得天下之心的高妙之計啊!”
媚娘一番言語,得李治目光發亮,最後終究還是忍不住緊緊抱着她,輕輕道:
“夠了……
便是此刻我什麽都沒有,隻要有你在……
隻要有你在就夠了……
媚娘……”
喃喃地,他緊緊地在如夢似幻的月色中,花香裏,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女子。
他摯愛一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