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聞祿相棋藝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祿東贊聞言,不覺有些面熱道:
“慚愧慚愧……雕蟲技,倒是讓主上見笑了……
若當真論起棋藝高超來,當數武娘子才是。”
李治聞言,哈哈一笑,先着落坐在媚娘先前坐的位子上,又看着瑞安與德安緊忙地搬了另一張圈椅來放在自己身邊,請媚娘坐下,這才着旨祿東贊也坐下,然後笑道:
“祿相當真是過譽了。這……”
李治本想句這丫頭,可想一想,到底也是不合适,便笑道:
“若論起來,媚娘棋藝确也是大唐國土之中前十之中了。
隻是依朕看來,祿相的棋藝,到底還是略略高了她半籌的……
否則她直直将這一局譜當成寶,一直都是不遇到不可應付的對手,都再不會拿出來對敵的呢!
由此可見,祿相的棋藝,當真是出神入化了。
竟然逼得媚娘不得不将最後的押箱寶也祭出來,才能穩赢了這一局呢!”
祿東贊一怔,道:
“主上的意思是……
這一局,卻是……”
李治頭,笑道:
“晉時古譜,當年也是朕尚爲晉王,承歡母後膝下之時,偶然得在母後庫中尋出的一本孤本。
而且看得出來,此孤本隻怕便是世傳三國時,東吳棋聖馬朗所親著的棋譜聖本了。
内裏一百八十局譜,都是世所不得見的珍譜,也都是那棋聖一生再不得解的天局……
莫是媚娘,便是朕當年因着一股子性起,也是着了無數大唐國手來破此中之局……竟是合數十位天下智絕之一國至手,也隻得破了一半兒而已,另外一半,竟是難破。
而這一局麽……
便是那一半不破的天局之中,被曆代諸位大國手公推爲無破之局的天局之王了。”
祿東贊這才恍然:
“原來如此……
唉呀,當真是驚煞了臣……
臣還以爲這般天局……莫非武娘子是山中神仙化身而成的呢……
不過想來,這般以爲倒也不甚差錯——
畢竟此局之難之繁,實在是常人難記。
而武娘子竟然能将此局牢記于心,又善加利用……
可謂其才智當世無雙了!”
到底是經世風雨不知多少的老人精,祿東贊這番話,看似誠懇無比,實則卻是給了媚娘好高一帽子戴着……
而且這帽子,還戴得那般合貼,沒有半兒虛假或者叫人不适的地方,連瑞安與德安這一衆侍兒們,聽着都是得意不已。
李治自己更是喜歡,不過他心裏倒也清楚,祿東贊這般話,無非還是看着自己眼裏心裏隻有媚娘,所以才出口的……
同時,隻怕他還有一重心思呢……
李治想到這兒,看着媚娘微微一笑:
不過倒也無妨,論起來,這丫頭本也是當得起這等誇贊的。
媚娘看着李治的目光,淡淡一笑,然後轉過頭來,不卑不亢謝過祿東贊後,才淡淡道:
“能記下一局棋譜不算什麽……
便是天資不慧者,隻要肯下功夫,也是能記得住的。
至于善加利用呢,就更容易了。
祿相棋藝天下皆聞,且又有許多仰慕祿相棋藝之文人雅士,總在祿相應有新奇之局時,以紙墨錄之,傳頌天下……
是以要拿清祿相棋路,倒是也容易……
隻是難得的是,便是媚娘在祿相前來之時,已是自認爲将祿相棋路摸了個七八分了,卻仍然還是被逼着不得不使出這等手段……
可見祿相之棋藝,卻比媚娘還要更高上幾分呢!”
祿東贊初一聞媚娘突然改口呼自己“祿相”之時,便覺一怔,再接下來,聽着媚娘這番初聞之,似柔順和平,客氣恭敬的恭維話時,便立時察覺出些不對的意思來:
這武媚娘這番話,初聞之似是極爲柔順和平,客氣恭敬,好像她也是極爲受用自己的一番無形恭維……
可是仔細品起來,卻分明能感覺得到,這個女子,不但根本沒有被他那一番巧妙的吹棒給捧昏了頭,相反還異常冷靜地反将他一軍,送了他一看似了不得,實則内裏卻似有些“暗刺”在内的高帽兒給他呢!
——這棋譜可記,爲的是引出她誇自己棋藝高超的話兒。
而誇他棋藝高超的話頭,又是爲了引出他之棋路,天下皆知,便是她武媚娘一介宮中女流,也是早就多番研究的話頭……
這樣的話兒,初聽來似是在他的棋藝之精,天下皆知,天下皆習,實則在今時今日這樣的環境下,分明就是在警告他祿東贊:
他祿東贊之習性,莫是大唐天子,便是她武媚娘一個看似每日裏隻知争寵邀媚的宮中女侍,也是知之甚深的!
而且不止是她,就是大唐百姓,也是都知道他祿東贊的爲人與心思的!所以……
在接下來與李治商議政事之時,他祿東贊最好還是把那些别有用心,統統都收起來的好!免得兩邊兒撕破了臉,他祿東贊可是再也占不得半好處的!
因爲她武媚娘也好,大唐天下百姓也好,大唐天子就更不用提……都是對他祿東贊知之甚深。
而換個角度去看,他祿東贊對大唐天子與大唐百姓,還有她武媚娘的心性與城府,卻是半兒不知呢!
真可謂是敵知己,而己不察敵呢!
祿東贊不由得一改方才因着知曉那媚娘不過是靠着先聖棋譜而得勝時的輕視心态,對眼前這個看似如一朵白玉牡丹般華麗盛開着的女子,提起心神來防備着了。
而在這女子身前,最教他警惕的,便是那個坐在主位上,他不得不稱之爲“主上”的大唐天子李治。
——一個男人,一個帝王,竟然能夠不顧世俗眼光,而将這樣可謂真正是“帝王之冠”般的女子視爲至愛……
本身不就明,這個男人,絕非他看到的那樣單純而天真麽?!